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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转身就走,也走不到哪里去。

凝禅走了两步,生了几息闷气,已经恢复如常,甚至转回头,带了点儿倨傲地冲虞别夜点了点下巴:“好巧。”

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虞别夜那边还没怎样,这边的胧月峰师弟和梁瑶岑刚刚从劫后余生的惊险中回过神来,转眼就对上了凝禅的一脸冷淡。

凝禅长了一张极美的脸。

瑞凤眼,瓜子脸,肌肤莹白,睫毛偏长,鼻尖高挺。她瞳仁色泽偏淡,更像是蕴了点儿灰的琥珀色,便让她过分锋利的美里,多了一层清冷。

这样一张脸,若是笑起来,自然春风浮动,美人如梦。

但除却笑时,哪怕只是敛了表情,这种美,也太过有侵略性。

更不用说此刻她分明面色不善,周身灵息外放,脚下还踩着一滩证明了她巨大杀伤力的肉泥,就差把“你们是在找死吗”这几个字写在眼睛里了。

胧月峰师弟名叫唐祁闻,见到凝禅这一眼扫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直接将梁瑶岑塞到了自己身后。

凝禅:“……”

她挑了挑眉,面无表情看了他片刻。

唐祁闻的表情从坚毅,到眼神游离,再到溃不成军,总共过了没有三息时间。

最后还是梁瑶岑看不下去,探了头出来,低声道:“大师姐,是我们没听您的话……”

说到这里,她显然又想起了方才千钧一发的时刻,再向凝禅行礼的时候,就显得真心了许多:“多谢您来救我们。该罚该骂,都是我们应得的。”

凝禅没说话,而是默默移动了半步,将梁瑶岑挡在了身前,再抬手捏了个诀。

一道结界自地面升腾起来,将梁瑶岑和唐祁闻笼罩其中,隔绝了其他人的视线。

梁瑶岑一愣,便听凝禅的声音幽幽响了起来:“……先把衣服穿好吧。”

梁瑶岑:“……”

唐祁闻的脸直接涨红到了脖子根,正要忍不住再说什么,又被梁瑶岑一巴掌拍在了脑袋上,原本就在渗血的伤口顿时又洒了血珠出来,只得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梁瑶岑又给他脑门上拍了个符,好容易止住血,没好气道:“闭嘴吧你。”

布完结界,凝禅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才转过身来。

虞别夜并没有走,他不知何时背过了身,端得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

剑已回鞘,他的手却还落在剑柄上。混杂着妖气与血气的风吹拂起他垂在背后的长发,露出了少年劲瘦的腰身和挺直的背脊。

他的面前是群山幽谷,天色灰白发闷,压得很低,映衬得他的身形越发单薄。

单薄,形单影只,孑然,却淡漠且无谓。

那是凝禅从未见过的虞别夜。

凝禅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只是一瞬,对方已经似有所觉地侧身。凝禅下意识要移开眼神,却又按捺住,逼迫自己直视对方。

她对他,本就问心无愧。

更何况,面对一个第二次见面,和萍水相逢没有什么区别的“陌生人”,刻意不去看对方的眼睛,也太奇怪了些。

“是我之过。”虞别夜主动开口,他抿了抿唇,脸上已经带了歉意:“让这只土蝼逃脱至此,否则也不会惊扰到诸位。”

他的目光平直幽静。

这话其实不太好听。

如果足够圆滑,足够世故,理应避开此事不谈,绝不会加最后半句。

因为若是刻意提及,通常便会带了令人不适的滑腻。

但虞别夜语含歉意,眼神冷冽却清澈,没有半分歧义或意有所指。

他是真的觉得,是他的问题。

他也确实是这样的人。

凝禅以前教过他许多次何为婉转,何为顺水人情,他从来都拉平唇角,再皱眉,不解地问一句,为何要如此。

哦,后面一般还有一句。

“师姐是喜欢这样的人吗?”

凝禅皱眉说不喜欢,虞别夜便抿嘴笑,说,那就更不用学了。

所以凝禅下意识忽略了这句话的些许不妥,而是注意到了另外的细节:“……你的意思是说,此处还有别的土蝼?”

虞别夜颔首:“有。”

凝禅若有所思,又问:“此前你也是追踪土蝼才误入的小世界?”

虞别夜再道:“是。”

凝禅看他半晌,冷不丁开口:“我见你也不过两仪天,你为何会觉得自己能胜过土蝼?”

这次,虞别夜沉默了片刻,也不知是不是凝禅的错觉,他的肩膀绷得更直了一些:“土蝼妖本就不该是会出现在灵霄秘境的妖兽,既然见到,我自当尽力而为,总不能只想着逃。”

凝禅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只有在结界里的唐祁闻和梁瑶岑刚刚整理好衣服,平复了心情,听完这话以后,脸骤而又是一红。

别人来秘境里,是寻机突破,是历练与临危不惧。

他俩却……

却听凝禅的传音在结界里响起。

“你们如果遇见了土蝼,第一反应是什么?”

梁瑶岑愣了愣,诚实道:“避开,逃走,然后摇响檐下铃,通知师姐您。除非逃不走,但绝对不会主动寻战。土蝼妖不是我们能对付的。这也是临行前,师尊反复叮嘱了我们的。”

唐祁闻也道:“我与阿瑶一样。”

是了。

这就是她觉得奇怪的地方。

越是大宗门,其实在行事上就越是谨慎,培养一个弟子所需要的资源和时间成本都很高,他们绝不想看到有任何人折损。

高等级大机缘的秘境也就算了,放手一搏说不定还能一步通天。灵犀秘境这种地方,完全不值得放任弟子去冒险。

这也是为何上一世,梁瑶岑与唐祁闻陨落此处后,宗门如此震怒的原因。

所以,为何虞别夜一直都是一个人?

少和之渊的人呢?

但她不再多问,只撤了结界,向虞别夜点了点头,然后俯身,一掌按在了巨盾上。

她的掌心有奇异的纹阵亮起,那纹阵内为矩形,外为圆,往相反方向转动,原本的微白亮光也变得逐渐绯红。

顷刻,纹阵幽光像是一条细密错综的线,将镌刻在巨盾上的那些灵纹勾勒连接了起来。

巨盾在短暂的停顿后,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从边缘开始坍塌内缩,几乎是眨眼间,便回缩到了巴掌大那么一块。

梁瑶岑和唐祁闻看得目瞪口呆,想说虽然知道凝大师姐是傀师,也知道这巨盾是她随身携带的那只傀的武器之一……

但没听说过谁能用傀的武器,而且也没见过谁的傀能在灵纹阵下伸缩如此自如啊!

竹隐峰那位名满天下的傀师长老也不行吧?!

而且,连一枚盾牌都有如此力量,大师姐的傀……究竟有多强?

一时之间,两人对凝禅的实力有了更直观的认知和猜测,更加不敢多话。

凝禅将缩小的巨盾扔回芥子袋,垂眸看了眼地上的肉泥。

巨盾虽大,土蝼身形却更巨大,她这一盾,也只是将土蝼的头部与脖颈砸碎,妖丹的位置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

“既然是你追踪了这土蝼许久,妖丹归你。”凝禅道:“也多谢你阻了这土蝼几息,否则恐怕我也来不及赶到。”

唐祁闻和梁瑶岑方才还在想,也不知面前这位长相实在过分漂亮的少年也在暗中看到了些什么,看到了多少,心中多少有些窘迫和尴尬。

如今听到凝禅这句话,他们才知道,原来若非他,他们或许已经凶多吉少。

这下,两人哪里还顾得上内心的那一点不自在,唐祁闻和梁瑶岑对视一眼,齐齐向前一步,认真向虞别夜行礼:“多谢你。”

又自报家门姓名,道:“既是救命之恩,便是因果,这位道友今后若是有需要,还请一定直言。”

虞别夜却不应,他摇了摇头,避开半步:“我不是为了救你们而出手的,谈不上因果。当谢的人不是我。反而是我应该感谢你们大师姐,若非是她,由我单独来对付这只土蝼,也很吃力。”

这话出来,凝禅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表情又差了两分。

很烦。

她刚刚才强迫自己忘了她好似无意间还是救了他这件事,怎么又被强迫想起来了!

难道她要说没关系不用谢吗!

唐祁闻和梁瑶岑还要再谢,虞别夜的神色却是一变,倏而回头,腰侧的剑也被拇指一挑,铮然出鞘一寸!

几乎是同一时刻,凝禅灵识一动,她猛地抬起了头:“什么东西!”

没有人回应她。

天地一片令人发怵的死寂。

少顷。

稍远处的密林里有窸窸窣窣传出,声音逐渐变大,浓郁的妖煞气像是凭空出现般,乍现便已经铺天盖地,一双双带着血光的眼自幽暗而出,密密麻麻。

土蝼巨大的角逐渐浮凸出来,一只,两只,三只……

凝禅瞳孔骤缩。

虽然一眼看上去,那些土蝼身形并不大,实力也不如虞别夜与她杀的这两只,但这样的数量,却绝不是此次进入灵犀秘境的师弟师妹们所能抗衡的!

这就是上一世,大家鏖战的真相吗?

最关键的是,她和这些土蝼妖之间的距离分明近于十五里,她的灵识却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但现在不是去追究这件事情的时候,凝禅在看到那些土蝼的同一时间,便已经厉声喝道:“摇铃——!”

她这一声灌了灵息,声音传出极远,足以让所有分散开来但还在范围之内的合虚山弟子们听见。

她音才落,远近便已经有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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