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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了几片木板拦,木板前面没多久就积很高的沙堆。”

牛小强烦恼地指着他竖起的其中一个木板,前面的沙子已经快要跟木板高,不止堵了下面的出水口,水流下去,很快就会从上面漫过去。

“怎么能把沙子和水分开排啊?”

方煦站在一旁,盯着小水车和不断有水流动的沙道,微讶。

这个村子的孩子,这么玩儿吗?

而傅杭半蹲在旁边儿,只给他们讲大概的形成原因以及一些他所知道的别人的经验,不能给他们提供解决办法。

他一直是这么干的,不管他知不知道解决方法,都只尽量告诉他们为什么,随他们去折腾。

牛小强听完,转头去和一群小伙伴嘀嘀咕咕,商量办法。

方煦看向傅杭。

他的指导完全是信手拈来、游刃有余,显然不是一个简单的愣头青而已。

赵棉以前当过老师,他们之间没准儿在这方面有过不少的交流……

方煦心情更沉重,危机感更高。

一旁,孩子们忽然争执起来——

“我的方法更好。”

“先按我说的做!”

“按我的!”

“凭啥啊,先按我的方法做!”

“牛小强!”

“莫浩!”

牛小强和莫浩谁也不让谁,以他们两个为首,孩子们分成两拨,对峙。

傅杭皱眉,“别吵。”

他声音不大,孩子们却瞬间安静下来,随即纷纷叫他评理。

牛小强和莫浩想到的办法都是“分流”。

但牛小强是要挖两条河道,在河道口做一个活动的挡板,当沙子累积到一定程度,挡板一侧后移,像门开合一样,人工改变水的流向,引导水流冲刷堆积的沙子,使傻子顺着某一侧水道流出去,排沙结束再重新拉回来。

莫浩则是要在河道边儿挖树状渠,像树枝一样延伸,再在每一个树枝上挖出果实一样的蓄水池。

牛小强说他的方法机械化,沙子能流走。

莫浩说他的方法可以存水灌溉,沙子容易挖出来盖房子。

两个人都用稚嫩的话语围绕各自的一个观点翻来覆去地争辩,其他小孩儿也找理由帮腔,争得脸红脖子粗,又要傅杭评理。

方煦看着牛小强和莫浩,他们的条理性和词汇量,实在不像是个普通的乡下小孩儿,甚至不像是他们这个年龄段儿的孩子。

还有其他热火朝天忙碌中的人们……

这就是赵棉的家乡吗?

傅杭没评价两个人谁的方法对谁的方法错,只说:“你们分别做出来试试,不就知道了,不用争一块儿沙地。”

赵村儿大队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泥沙。

牛小强和莫浩谁都争不过谁,又不能硬抢,最后都同意重新堆。

“傅知青,你要跟我一起吗?”

牛小强脑瓜子转得快,邀请强大外援。

莫浩一急,“牛小强,你耍赖!”

牛小强叉腰,理直气壮,“谁耍赖?傅知青是技术指导!”

“那我也要傅知青技术指导。”

傅杭保持半蹲的姿势,侧头注视方煦,傅杭眼神里没什么特别的涵义,又似乎在邀战,“方同志要试试吗?”

方煦当然不会怯战,“好啊。”

傅杭告诉孩子们,方煦是很有文化的研究员,然后让方煦先选,做谁的技术指导。

方煦谦让,“我都可以。”

“那就牛小强和莫浩选。”

牛小强和莫浩石头剪刀布,莫浩赢,莫浩先选了更熟悉更信任的傅杭,方煦自动成为牛小强的技术指导。

因为傅杭和方煦的加入,堆沙子的游戏变得更加严谨。

又因为沙堆是按照赵村儿的规划蓝图来堆,他们并没有当作一场游戏,而是真真正正当作一场模拟来做。

当然,还有一个他们都心知肚明的原因。

两个衣着整齐的大人带着一群小孩儿,堆沙子堆得极其认真。

赵村儿的社员们路过,都忍不住多瞧几眼,悄悄叨咕——

“这么大人了,咋还带着娃娃玩儿沙子?”

“城里人不都挺讲究的吗?”

“走走走,咱们当没看见吧,省得他们不好意思……”

社员们匆匆离开。

傅杭和方煦根本没注意到他们异样的眼神,专注地仿佛在做什么重大试验。

两人的袖子都撸了起来,较劲儿一样堆沙子堆得一丝不苟,腕表上沾了沙子也完全不在意。

一群孩子们也仿佛在做什么大事业,表情严肃。

赵柯和赵棉、小文过来,看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方大哥?”

“傅知青?”

赵柯和赵棉一同出声。

傅杭和方煦同时一僵,同时回头。

赵柯和赵棉奇怪地看着他们。

小文一言难尽,“男人……可真幼稚……”

不是这样的……

傅杭和方煦手上还沾着沙子,毫无说服力。

方煦:“赵棉……”

傅杭:“赵柯……”

两个人拍掉手上的沙子,站起来,想要挽救形象。

等等!

他喊得是谁?

方煦和傅杭猛地看向对方。

方煦:“赵棉。”

傅杭:“赵柯。”

两个人轻声重复了刚才叫出的名字,再一次陷入到更深的沉默之中。

“……”

巨大的尴尬如同乌云罩顶,笼罩着两人。

他们实在错得离谱……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承认他们在玩儿沙子比较丢人,还是承认他们误会对方是情敌互相较劲儿比较丢人?

傅杭忍不住嘲讽:“你的经验和阅历确实很微薄。”

方煦则是甩给他两个字:“幼稚。”

傅杭:“呵。”

方煦展露他成熟稳重的一面,低声道:“别说出去。”

不需要他提醒,这么丢人的事情,怎么可能说出去?绝对要烂在肚里一辈子!

但危机解除,之前的担忧都不存在,傅杭又抑制不住地高兴,“赵柯!”

方煦也望向赵棉,低气压完全消散。

“你们在和孩子们堆沙子?”

方煦拂掉手上的沙子,不想她认为他不可靠,有几分忐忑地解释:“我们只是闲着没事儿……”

赵棉好奇地看向地上的沙盘,问:“真漂亮,我能一起吗?”

方煦一怔,随即目光温柔下来,“当然。”

孩子们也乐意她们加入,纷纷催促他们“快点儿”。

赵棉蹲下,轻声询问要怎么堆。牛小强小嘴叭叭叭地说,赵棉专注地听,按照他的要求,拢起沙堆,压实。

方煦眼神落在她的身上,越发柔和。

赵柯就熟练多了,撸起袖子直接加入,还招呼小文一起,“机不可失,你回公社没得玩儿了。”

小文一想,幼稚是什么?快乐最重要,乐颠颠儿地跑向她,“我来了!”

队伍壮大,赵村儿的社员们再路过,瞥一眼。

是赵主任啊。

那多看两眼没事儿,赵主任不会不好意思。

牛小强、莫浩他们一群孩子胜负心极强,十分在意谁的方法能分流沙子和水。

赵柯她们三个一心堆沙子,玩儿得很愉快。

而傅杭和方煦,如果他们不是一直避开与对方眼神交汇,也不再跟对方有任何言语交流,这次乌龙确实对两人完全没有影响。

中午,余秀兰和于师傅来喊他们回去吃饭,看见赵柯姐妹连带客人都一身沙子,忍了又忍,没有当着客人的面,揪闺女的耳朵。

于师傅倒是有些稀奇,没想到一向稳重的儿子方煦和赵棉竟然会这么有童心。

至于赵柯和小文也那样儿,于师傅没啥意外的,尤其是赵柯,她的性格,会干这种事儿,好像自然而然。

其实赵棉也对方煦“玩儿沙子”有感触。

信中可靠博学的形象和在赵村儿的形象,融合成了一个更立体更真实的人。

赵村儿真的是一个试金石,他怎么看待赵村儿,怎么对待赵村儿的人,就能证明,他是否从心里尊重她。

下午,于师傅、方煦、小文、赵棉四人要离开赵村儿。

赵柯、余秀兰、傅杭送行。

于师傅要回省城了,这次一别,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你不用再专门到公社送我,这一次分开,会有更好的相聚。”

于师傅主动抱了抱赵柯,“我真的很高兴认识你,也很高兴亲眼来赵村儿看一看。”

赵柯回抱她,“我以前应该有点儿招人烦,谢谢您不带偏见,不厌其烦。”

“你不招人烦,只是那时候认为你浪费才能,浪费时间,对你是恨铁不成钢。”

两个人分开,赵柯不想让分别太沉重,笑眯眯地说:“我知道,您是惜才嘛。”

“是惜人。”

作为长辈,乐见她成长,进步,盼望她越走越远,越来越明亮。

但又有些怕,怕她受挫,一蹶不振,怕她走偏,折在半途,怕她身上蓬勃的生命力有一天归于沉寂,从珍珠变成鱼目。

于师傅看着赵柯,“如果再去省城,一定要告诉我,我们见一见。”

她想见证赵柯的成长。

而傅杭和方煦对视后,不约而同地别开眼。

不熟悉的人不要寒暄了。

道别也没有必要,最好短时间内,都不要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