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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杰同志:

你在双山公社赵村儿大队下乡期间,与社员王英慧结婚并育有一子宋文瑞。现,宋文瑞提出向你追讨其到十八岁的抚养费478元以及其母的生病赔偿金356元,共计834元,后附金额明细。

鉴于社员王英慧久病未愈,宋文瑞尚未成年,由集体代为追讨,望你在收到信后三十日内给出答复,如若不答,赵村儿大队将会直接对接单位,要求单位支付钱款。

单位:双山公社赵村儿大队

日期:1975年7月23日】

后一张信纸上是明细。

宋文瑞主要是衣食学,他上小学之前的花销不多,小学五年多了学费以及一些必要费用,初中和高中又有大幅增长。

王英慧的赔偿主要是从城里回来之后治病和疗养的花销。

赵柯并没有漫天要价。

追钱追得这么理直气壮,段书记看完后抬眼看了赵柯一眼。

赵柯微笑。

段书记不太赞同,“这种私事儿,大队和公社盖章出面,不合适吧?”

赵柯拉开游说的架势,端正坐好,双眼直视以示真诚,“段书记,首先这并不是个人现象,是一个群体现象。如果是单纯的私事儿,我肯定不好意思来麻烦您,可光我们大队就有两个知青抛家弃子,其他大队我没具体了解过,但肯定也有相同的情况,而且谁也不能保证,未来不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段书记安静地听着,面上看不出态度。

赵柯稍稍停了几秒,看着段书记道:“比照咱们大队的发展趋势看,推进农业机械化、科学化,需要大量知识青年的参与,城里呢?是不是也会需要更多的人才?”

段书记眼神微闪。

赵柯问道:“您有关注近两年报纸的变化吗?”

“怎么?”

赵柯意有所指道:“养猪专业培训,各种作物的培育,各种技术壁垒需要突破,人才高度缺失,培养小孩子是来不及的……”

教育是有成本的。

一个学生小学、初中、高中念下来,金钱且不说,这个时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补充的。

所以,从投放到乡下的知青里进行选拔,补充各行各业对人才的需求,几乎没什么悬念。

段书记沉默,上面的角力,到下面就是各种政策的变化,他和吴主任其实敏感地察觉到一些,否则不会支持赵村大队搞合作社。

而赵柯并没有深入说这个问题,继续说盖章的事儿。

“知青想回城无可厚非,可是他们抛家弃子,对被抛弃的另一半和孩子不公平。”

“就单说我们大队两个知青的孩子,一个女知青离开,孩子生病烧傻了;另一个,就是我要寄信这个男知青的孩子,他妈妈进城找寻无果,回来就病倒了,家里的父母也因为这事儿早早没了,孤儿寡母,没有人上工,吃饭都得靠大队的救济,孩子还没有灶台高就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去年八岁也没能入学。”

“这还只是我们大队的例子,我们大队会无论如何会想办法照顾困难的社员,但如果有些大队无力照顾呢?他们会面临怎样的境地,可以想象……”

“想回城,他们可以想办法,可以等,因为吃不了辛苦耐不住寂寞,就找了村里的人结婚,结果一有机会,拍拍屁股就走,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有些穷山恶水的地方,村民凶恶,苛待知青严重,有些农场林场开荒确实艰苦,知青们背井离乡,身心痛苦,赵柯都能理解。

但她作为大队的干部,不能接受不负责任的抛弃行为,也要防患于未然。

“大多数知青是好的,可对一小部分知青来说,抛弃的成本太低了,良心的谴责不足以让他们慎重选择,那我们就帮他们慎重。”

“公社借这一件事儿,敲山震虎,我们不是要硬捆着知青留在村子里,只是希望他们知道,乡下人不是说抛下就抛下的,要对后果负责。”

赵柯眼巴巴地看着段书记,“别的地方咱们管不了,但咱们公社的社员,得护好吧?”

而且,这并不是对知青们全然不利。

也可以降低乡下人将来面对知青参加高考离开的不安,避免一些悲剧的发生。

赵柯希望,起码双山公社的知青们都能够在通知下来后好好学习,认真准备,顺利参加高考。

段书记思考中端起茶杯,喝了好几口,才无奈道:“你又给我出题。”

赵柯乖巧地笑。

太听话的孩子哪有糖吃。

段书记和吴主任坑他,她再坑他们。

大家不就是在互相找事儿中增进感情的吗?

“你说得有道理,我们作为干部,确实要为长远打算。”

段书记一侧肩膀微低,从抽屉取出公社的章,盖在右下方。

赵柯接过来,又得寸进尺地说:“如果他不理会,我会再写一封信寄到他的单位,到时候劳烦您再给我盖戳儿。”

段书记好笑,“那扩散消息,不用公社了吧?”

赵柯折上信纸,边往信封塞边笑道:“这不用,我们大队有实力。”

她绝对相信赵村儿大队社员们传话的本事。

“那没事儿,我先回了?”

“别急着走。”段书记叫住她,“香瓜我们吃了,我也跟靠山屯儿大队的队长谈过种香瓜的事儿,正好他们大队大片的沙地能利用起来。”

香瓜收获的时间又早,辛苦一些,不影响粮食种收,还能多一笔收益。

段书记叹息:“也是公社没有多方面调研,信息不全面,不然可以早一点儿让靠山屯儿增收。”

思维僵化的结果就是,粮站收粮,他们就只种各种粮食,没有公社的提倡,各个大队为了规避风险,也不会向其他方面试探。

赵柯胆大,但又心细。

这香瓜她不送过来,公社都不知道她还试种了香瓜。

段书记想到这里,忽然问道:“你们大队还种了别的作物吗?”

赵柯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是随便种了点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从外面弄回来的种子,粮站和食品站不一定要。”

春天耕种的时候,赵瑞确实送回来不少种子试种,都是赵新山带着社员们种得,赵柯没怎么关注,然后陆陆续续开始收获。

最近除了香瓜,西瓜也种了一些,长得不咋好,就结了几个,眼瞅着快熟了,被耗子还是啥玩意儿给掏了,闹得赵新山拉好几天脸。

还有豆角,不知道是什么新品种,家家都种了一些,棵棵都缀满了秧,这些天每家每户顿顿吃的都是豆角,然后妇女们有空闲就在家切豆角丝晒豆角。

再就是柿子,黄的红的都有,孩子们都挺爱吃,自家种的,大人没事儿也舍得摘两个当零嘴儿吃,几乎家家都留了种。

而果树刚栽上,今年没结果。

段书记随手抽出一张纸,将赵柯说得都记下来,打算开会的时候,跟其他大队也说一说。

“还有花,我们大队种了不少花,秋天会留种,到时候我给公社送点儿?”

段书记来者不拒,“送吧,往大院儿里也种一些,改善改善咱们公社的面貌。”

“好嘞。”

段书记扣上钢笔,道:“马上入秋,开工前还得进行培训,招工刻不容缓,你们大队的人选早点儿报上来。”

赵柯应声。

“暂时没有其他事儿了。”

赵柯便离开大院儿,路过邮局,顺道就买了一张邮票,寄出信。

邮局又有他们大队不少信,她都绑在自行车后座上,一并带回去。

回村儿的路上,赵柯脑子也没闲着,把接下一段时间的工作捋了捋。

到村子后,赵柯先到何家通知父女俩,然后对他们说:“百灵考试的事儿,我问清楚了,不用我领着也行,要不你们父女去?”

何东升飞快地摆手,“我不行,我咋能跟她去,我这样儿不是给她丢人吗。”

何百灵反驳:“爹,你是我爹,没有你就没有我,哪里丢人了?”

何东升满眼欣慰,还是拒绝,“我真不成,我从来没去过市里,路都找不到,去有啥用啊,万一耽误百灵考试呢。”

这也是个问题。

赵柯想了想道:“那我去问问春妮儿姐,她要是愿意,何叔,你给春妮儿姐出费用就行。”

“成,那成,我出钱是应该的。”

赵柯和父女俩一起去孙家。

春妮儿答应,这事儿就暂且定下了。

接下来几天,赵柯、余秀兰基本都跟赵棉待在一块儿,母女三人说说话,吵吵嘴,很快就到赵棉离开的日子。

赵新山赶在赵棉走之前,让她到学校,亲手砌一块儿砖。

这是赵新山特地想的仪式,他召集全村儿老少,站在他们面前,一字一句地说:“这是咱们大队建的第一个砖房,又是大队小学,意义重大,全村儿人都添一块儿砖,代表咱们大队一个都不落下,永远是所有赵村儿人的根。”

砌砖仪式从最年长的长辈开始,实在生病起不来的,年纪太小,亦或是不在村里的,便由家人替代,连许正义夫妻、几乎不出门的王英慧都出现在学校。

知青们也不例外。

大家都很郑重,有一个人上去砌砖,其他人就含笑看着他。

这样的仪式感,赵棉拿起那块儿砖的时候,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极其郑重地放下属于她的那块儿砖,并且牢牢地记下它的位置。

赵棉作为即将远行的人,感触尤为深,她知道不管她走到哪儿,走多远,她的背后都有赵村儿大队,有这样一群老乡亲人在。

而轮到赵柯,赵新山问她:“傅知青和林知青的砖,要不你替他们砌上?”

大家听到“傅知青”,看向赵柯的眼神露出几分暧昧。

赵柯没有扭捏,“那就我帮他们砌吧。”

她大大方方地连着砌上三块儿砖,她和傅杭的砖挨在一起。

这砌上去的,并不只是一块一块儿的砖,也无所谓谁与谁暧昧,真正代表的是赵村儿大队日渐汇聚在一起的凝聚力,是剪不断的名为“家乡”的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