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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南越州城,州衙署——

到了下值的点儿,州衙众官员纷纷从各自办公的厅里出来,互相寒暄道别。

褚赫不紧不慢地踏出厅门,便被如今代掌刺史职务的刘司马叫住,“褚长史,本官在家中设宴,褚长史可有空赴宴饮几杯?”

“有酒喝,下官自然有空。”

褚赫来者不拒,直接便答应下来。

“褚长史爽快。”刘司马捋着胡须哈哈大笑,一抬手,“请。”

褚赫便随着他出了府衙,期间刘司马又请了几位州衙官员,众人皆欣然同往。

刘司马邀请褚赫上马车,褚赫婉拒,骑着马慢慢跟在众人身后往刘司马的宅子去。

南越州,乃是岭南主州,但因为位置、地形、环境、各族杂居等多方原因,京中皆以为,定然是闭塞又穷困。

褚赫来此之前,亦是这般以为,可他一进入南越州,便发现这座州城之繁华虽与京城乃至于江南各大州城都相去甚远,但它绝非穷困。

或者说,贫富差距极为明显,普通百姓与褚赫认知里的相同,但本地掌控权势的地头蛇又阔绰非凡,几乎可以说是骄奢淫逸。

州衙在南越州的正中,所在的街道便是南越的主街道,宽阔可容三辆马车并行,两侧皆是商铺酒肆饭馆。

但这条街道还不是州城最繁华之处,南越州最繁华的地方在州城东。

刘司马的宅子在城东南,他们一行要从府衙前的十字街向东而行,而这一条街,将城东分割开来,东南皆是本地有些名望势力之人居住之所,东北有南越州最大的客栈、酒楼,还汇集着青楼、歌馆、赌坊……极尽享乐之能。

褚赫惯常吊儿郎当的,也没有多少上进心,之所以来岭南,也是打算用三年任期在岭南各处游玩儿,三年后再调至别处。

左右他的好友出身于世家谢氏,好友的父亲位居百官之首,调任对他来说并不难。

褚赫到任后,原先的南越刺史有自己的亲信,不用他,他也不在意,整日里闲散着四处游玩儿,便是发现了南越州的奇怪之处,却也没有深究的打算,散漫至极。

而他初来时,州衙众人也都带着审视的眼光看他,并不与他多接触,直到见到他果真不务正业,才稍稍放松了些,但依旧是防备的。

对褚赫来说,也就是他既领着俸禄,又可以不用多做事,自然也不会去强求融入州衙之中。

他长得好,性子洒脱不羁,慢慢也结实了些酒肉朋友,在此过得十分惬意。

但南越刺史的忽然更换,州衙官员们知道他与新刺史是同科的好友之后,便终止了他不务正业的生活。

有些地位低微的,对他奉承颇多,另外一些人,像刘司马,便是热情中藏着试探。

褚赫骑在马上,看着眼前路过的一些高大宅门,心里不禁嘀咕:谢钦好端端的天子近臣不当,跑到岭南来作甚?

前方,刘司马的马车停在一处写着“刘宅”的宅门前,褚赫也顺势勒马,翻身下马。

刘司马笑容满面地邀请道:“褚长史,请入内。”

褚赫面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一拱手,随即也伸出手,道:“刘司马先请。”

刘司马今年已经五十余岁,先前不甚搭理褚赫这个年轻官员,此时却伸手握住褚赫的手腕,相携而入,以示亲近。

酒宴已经设好,一入堂内,便邀请众人落座,褚赫的位置就在刘司马旁边。

他们一落座,刘司马便对褚赫道:“褚长史,本官还邀请了几位客人,你不介意吧?”

褚赫论起官级,是下属,刘司马府中的宴席,他自然无权介意,当即便摇头表态。

而两人话音一落,宾客便相携入得堂内,明明走在一起,但能从双方衣着饰品上轻易区分,这是两方人。

其中一方,着白衣,衣摆绣有蝴蝶;另一方衣着鲜艳,皆戴着各种各样的银饰。

他们一入内,刘司马便热情地起身迎上去,其他官员也都站起身。

褚赫的视线在众人身上划过,倒也没有端着架子不起,然后经由刘司马介绍,方才得知,这是南越州两大族——蛮族和侥族的人,白衣是蛮族,彩衣为侥族。

“褚长史,我给你引见,这位是蛮族的三当家胡金。”刘司马先指向蛮族打头的是为三十多岁的男人,随后又介绍侥族打头那位二十出头,一脸青涩、傲然的年轻男人,“这是侥族少族长樊柘。”

除了那侥族少族长是举人之身,其余都是白身,但是对官府中人的态度丝毫不见谨慎畏惧,甚至没有多少尊重。

褚赫自然知道这是地头蛇,但他再是吊儿郎当,也是进士及第,是大邺的探花郎,从来就不是没有傲气,没道理像这些地方官员一般客气,是以只是态度平平地与两人点点头,算作认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不甚热情的态度,教侥族年轻的少族长脸上有些不愉,蛮族的胡三当家却是神色如常,连连夸赞褚赫“年轻有为”。

刘司马重新请一行人落座,那两位白身竟然安排在其他地方官员之前,在场众人竟然还都若无其事的。

褚赫面上不显,却留了心。

异族之乐奏起,美貌的异族女子鱼贯而入,翩翩起舞。

胡三当家说,这是他带来的舞姬,还谦虚道:“褚长史从京都而来,定然见多识广,我们这偏远之地的歌舞,在褚长史面前班门弄斧了。”

宴上众人皆是一副沉醉之态,褚赫也饶有兴致地瞧着,“如此异域风情,美极,谦虚了。”

刘司马和胡三当家对视一眼,随即笑道:“褚长史若是喜欢,大可带一位回去伴在身侧。”

褚赫轻摇折扇,心念一转便没有拒绝,且做朋友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美自然不能昧着,是以便坑了还未赶到的谢钦一把,笑道:“咱们刺史大人极善音律,想必也喜欢这异域风情,不过他是世家子,那才是见多识广,本官是自愧不如的。”

众人一听他提起新刺史,眼神交换。

侥族少族长则是瞧了一眼中间的舞女,道:“南越境内,有南梦一族,依附于蛮族,皆是绝色之姿,想必能得谢刺史青眼。”

胡三当家瞥向他,并未否认,却也邀请褚赫去族中做客,并且顺势问起新刺史的为人喜好。

这才是他们今日宴请的目的。

褚赫饮了一口酒,便摇着折扇将京中对于谢钦的溢美之词说了一通,顺便还吹捧了刺史夫人几句,什么“大家出身”、“温柔娴雅”……

他一副知无不言的模样,推杯换盏之间便教在场众人都对谢钦有了些印象。

一位才华横溢、金尊玉贵的世家子,这种人,怎么可能在岭南待住呢?

约莫吃些苦头,再碰些壁,先就受不了此地,急着调回京城继续享乐了。

三日后,南越众人眼中吃不得苦的谢钦,终于抵达南越州城外。

南越州州衙的官员以及附近的县官提前得到消息,皆早早等在城外数里,迎接新任刺史。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官路之上出现了滚滚烟尘,十几骑护卫开路,威风凛凛地飞驰而来,待到了众官员前方几丈远处,一同勒住缰绳,齐齐地停住。

护卫们齐刷刷地下马,打头一护卫长向刘司马和褚赫抱拳行礼,告知刺史的马车一盏茶便至,随即拉着马退至两侧,凛然而立。

这便是世家谢氏,出场便不同。

南越州诸位官员面面相觑,眼中皆有震撼和惊异。

唯有褚赫低着头,暗笑谢钦比在京中还要端着世家做派。

不过也正常,京中皆识得谢家,识得谢家子,倒是这偏远之地,坐井观天,需得震慑一二,免得瞧不起世家子。

一盏茶后,一行极长的车队缓缓出现,最后停在众人眼前。

马车门推开,先走下两个气度如同大家千金一般的貌美婢女,缓缓走下马车,恭敬立着。

片刻后,众官员以为本该风尘仆仆的新刺史曲身走出,气质清华,长身鹤立于马车前,冷然地扫过众人,唯到褚赫时方有一丝停顿。

下方,众官员皆因他的容貌风华而惊愣。

这时,褚赫率先躬身行礼,出声打破僵局,“下官拜见刺史大人。”

众官员这才反应过来,从刘司马开始,纷纷躬身行礼。

谢钦走下马车,清冷的声音淡淡道:“诸位不必多礼,请起。”

他从众官员的官服便确认了他们的官职和身份,准确地面对刘司马,开门见山道:“刘司马,先回州衙进行交接吧。”

刘司马抬眼看了新刺史一眼,应下。

其他官员瞧了一眼新刺史身后威仪非凡的护卫,不敢耽搁,纷纷让至两侧,请新刺史先行。

谢钦和褚赫的关系,也无法遮掩,是以谢钦直接便叫褚赫上他的马车,一同进城。

褚赫答应下来,在众人各异的眼神之中,随谢钦踏上马车。

马车门一关上,褚赫便闻着马车厢内的茶香道:“在外面等得太久,实在渴,青玉,快给我倒一杯茶。”

青玉闻言垂首一笑,取出茶杯,为褚赫倒了一杯茶。

褚赫也没细品谢家的好茶,一饮而尽,随即便直言不讳地问:“我说景明,你好好的天子近臣不当,为何跑到南越来搅乱池水?你是不知道,那位身体康健的刺史忽然重病请辞,可是教南越州上下都不对劲儿了。”

谢钦敏锐地抓住关键之处,“忽然重病?”

褚赫点头,“是,据说突然就急症昏迷,无法再担当刺史一职,他家中才代为上书请辞,至今都未醒。”

岭南距离京中路途遥远,谢钦只知道前任刺史急症,倒不知这里还有些奇怪之处。

谢钦手指轻敲膝盖,若有所思。

而褚赫见他不答,又问了一遍,还狐疑道:“难不成你谢景明舍不得我这个好友?”

谢钦一顿,无语,“你何时如此自命不凡了?”

褚赫还有理有据道:“你且看,你先让我外放南越,紧接着你又外放,还这般巧,任期未到的前任刺史忽然重病,为你腾出位置来……”

青玉和红绸对视一眼,按照他这么说,还真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似的。

谢钦面容冷淡,“呵”了一声,嘲讽意味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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