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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房小儿子在府里排序第四,是正儿八经的嫡孙。

一场大办的洗三宴尽可证明陆侍郎和老戚氏对他的重视。

然而宴上出尽风头的是施晚意和她“亲如母亲”的婆婆。

原本以为的各房龃龉似乎不存在,又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以至于宾客们离开陆家后也对婆媳俩津津乐道,三房刚出生的小儿子没有引起任何谈兴。

老戚氏怎么出来,又怎么回去。

戚春竹坐月子不出,没人将这些告诉她,她便沉浸在生下嫡孙的喜悦中。

祝婉君乐见如此,心下舒坦,笑盈盈地回二房。

而本该比较在意嫡出孙子取代地位的陆一钊,自从生母自杀,对祖母便越发生分,且马上就是生母的婚期,他根本无心关注堂弟。

陆一钊和陆姝身上带着孝,不便亲自过去,就只差遣贴身的下人去。

陆姝拿到了身契,学着赏罚分明地对待,原来是施晚意陪嫁的婢女便听她的吩咐,为丁芷芙张罗宅子里的事儿。

需要外出的事儿,则是陆一钊的小厮负责。

十七日,小厮送完东西从牛家出来,打算回去复命,忽然被人捂嘴拖进了巷子。

小厮惊恐地挣扎,却是徒劳,满脑子慌乱思绪:

抢劫?

还是杀人越货?

要死了吗?

巷子里,胡子拉碴、眼神凶恶的壮汉手持匕首抵在他胸前,阴狠道:“问你话,老实回答我,敢喊就宰了你!”

小厮疯狂点头,“唔嗯嗯嗯。”

胡子男这才冲劫持他的两个同伙使了个眼色。

同伙没松开钳制他的手,只松开了捂着他嘴的手。

小厮大口大口地呼吸,腿软站不住,全靠劫持他的两个男人吊着他两只手臂。

胡子男看他这怂软的样子,嘲笑地一扯嘴角,问:“你们大夫人回京带回府多少箱笼?”

就为这事儿?小厮呆住,忘了回话。

胡子男看小厮不将他放在眼里,眼一厉,蒲扇似的巴掌大力甩在他脸上。

小厮脸疼地一懵,耳朵也嗡嗡作响,不敢反抗,唯唯诺诺地回答:“挺多的,具体多少,真不知道。”

但他赶忙就表态:“我可以打听,几位爷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打听,别杀我!千万别杀我!”

三个男人对视一眼,胡子男又问了些问题。

小厮全都据实回答,不敢掺一点儿假。

撒没撒谎,大概能看出来,胡子男对他的表现还算放心,让他继续去打听,用刀子威胁道:“不听话就宰了你。”

小厮连声应着,小心翼翼地问:“那我打听到,如何传信儿?”

胡子男冷声道:“我们自会找你。”

小厮不敢有意见,点头哈腰。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小厮出现在巷子口,左右张望一眼,撒腿儿就跑。

他跑走后没多久,巷子口走出完全变了装扮的三个人,往背离的方向离去。

陆一钊借钱买下的小宅子里——

丁芷芙不在意所谓的“守孝”晦气与否,让小厮传话,想在成婚前见两个孩子一面。

陆姝这段时日常进出府,想要出门,跟施晚意报备一声,得了允许带上护卫就可以走。

陆一钊没让陆姝代他请示,和陆姝一起到施晚意跟前说过,俩人才过来。

有些日子没见,丁芷芙整个人娇艳欲滴。

陆姝惊呼:“丁姨,你怎么变得这么好看!”

丁姨娘不是姨娘了,她就改口叫了“姨”。

丁芷芙被她直白的话夸得羞涩,手背贴了贴脸颊,笑道:“哪有。”

“我说的是真的。”陆姝拉过陆一钊,询问,“阿弟,你说是不是?”

陆一钊看着生母,认真地点头。

她气色确实极好,比他有记忆以来都好。

丁芷芙看着儿子,目露思念,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这么长时间过。

只是母子俩都不是极热络的性子,见面常常沉默相对,全靠陆姝在中间调和,这么长时间没见,又不知该如以何种态度开口。

陆姝在两人中间感受不到任何第三者的碍事,兴致勃勃地问:“丁姨,我们能看看你的婚服吗?”

丁芷芙露出个柔美的笑,“当然。”

话落便领着两人走进她住的屋子。

嫁衣就平展在架上。

哪个女子不期盼穿上婚服嫁给良人?

她以前没有机会,本来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了,如今的意外之喜,她满足至极。

丁芷芙喜欢地看着。

“丁姨,你亲手绣得吗?”

陆姝盯着嫁衣上的刺绣,怕碰坏了,揣着手不去碰。

丁芷芙点头,“我给你们也做了两件衣服。”

她停顿片刻,犹豫道:“还有夫人……”

陆姝惊讶,“我娘?做了什么?”

“一双鞋。”

丁芷芙从柜子里取出来一个布包,打开来。

一双红色的绣鞋,两朵木兰花簇拥着覆在鞋面上,鞋两边也都绣着对称的花枝。

“我留了东珠的位置。”丁芷芙指指鞋尖处,又翻过绣鞋道,“我扫见过夫人的鞋,底比寻常厚些,我稍做大了些,若是不合脚可以稍收收。”

陆姝一瞧,她这鞋底确实比寻常鞋底纳得厚两分,不禁嘀咕:“我娘知道你这么细心,不见得高兴。”

丁芷芙闻言,颦眉低声道:“我也知道夫人恐怕不会穿我的鞋,只是无以为报……”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姝不好与她解释亲娘那点儿矫情劲儿,转而问,“这才两个月,丁姨你做这么多,一刻不得闲吧?”

“起初生疏,慢慢便快了。”

陆一钊从旁看向她的手,好几根手指上都有刺破的针眼。

丁芷芙攥起手指,不以为意地笑笑,“没事,我甘之如饴。”

她出生便逢乱世,童年因为父亲在并未吃多少苦,少女时寄人篱下,也没吃物质上的苦,甚至养出些清高自傲的性子。

十年前,牛三金绝对不是她会向往的如意郎君,十年后,她愿意嫁给一个粗人,也不是为了置气,才选个与陆仁截然不同的男人。

她就是想试着去过普通夫妻的日子,也许会不习惯相对平凡的生活,也许会和牛三金有不合,也许会有别的烦恼,可那都是生活中该有的烟火,而不是日日蹉跎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丁芷芙握着两个孩子的手,感恩地说:“我知道,我出嫁后仍然要仰赖你们许多,我恐怕也无法回报什么,我能做的,就是努力过好,往后相见皆能笑颜相对。”

陆一钊当着她的面,表现如常,出了宅子后,神情便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陆姝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便在马车上打开装衣服的布包,声音欢快道:“阿弟,看看丁姨给你做的衣……”

话戛然而止。

陆一钊抬眼看过去,就见那衣服素极了,一点绣纹都没有。

不过针脚细密,必定也极用心。

就是跟给施晚意的那双绣鞋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陆姝摆弄给她做的那间浅缃色的襦裙,气哼哼地嘟囔:“偏心。”

陆一钊忍俊不禁,“两个月要绣嫁衣,还要做衣服做鞋,偏重一二也正常,再说,阿姐好歹还有些绣纹,我才该说偏心。”

陆姝古灵精怪的眼神看向他,笑问:“阿弟,不难过了?”

陆一钊摇头,“不是难过,就是……感觉她嫁给别人,以后就是别人的娘了。”

“那有什么的。”陆姝大气道,“要是我娘改嫁,我绝对不会难过,娘肯定是一个娘,爹可以是很多爹。”

陆一钊无语:“……你是因为夫人不会改嫁,才这般说吧?”

陆姝笃定,“绝对不是。”

无论是不是,陆一钊确实难过不起来了。

而陆姝瞧着粗枝大叶,却有独一份儿的温柔。

两人回到东院儿,送完东西,她又单独跑到施晚意跟前,求道:“娘,明日我想带阿弟去观礼。”

施晚意面前的桌上放着丁芷芙做的绣鞋,她没看那双绣鞋,只随意道:“你们还守着孝呢,也不要太嚣张,况且你们不介意,旁人不介意吗?”

“我们不登门观礼,就在那坊里找个合适的酒楼、茶楼,看着丁姨娘进门。”

施晚意不置可否。

陆姝转眼睛,“娘,您可要一起去?听说宾客都是金吾卫。而且您不好奇他们的婚礼吗?”

施晚意有一丝好奇,不足以劳烦她走一趟。

陆姝连忙上前捶腿,“娘,您放心,不用您操心,我会让人安排好,您明日只管去瞧热闹就行。”

施晚意抬抬右肩。

陆姝熟练地挪地方,站到她背后给她捏肩。

去溜达溜达也无妨,至于丁芷芙做的鞋……施晚意不差一双鞋,教婢女收起来了。

第二日,已经生过一子的丁芷芙,人生头一次穿上婚服出嫁。

没有送亲的长辈,没有背她出门的兄长,没有宾客,只有陆一钊和陆姝身边的随侍以及一个陪嫁的孤寡婆子。

遗憾吗?

当然是遗憾的。

可她走向房门的每一步,都平稳而决然。

大邺婚俗,新娘子出门后脚不能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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