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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老太以前患过中风,后来好了,这次来的突然,人一下子就没缓过来。

村里人都陆陆续续的赶了过来,江余站在雷老太的屋里,看她张着嘴巴发出嗬嗬的喘息,两个眼袋耸拉着,从脸到脖子都泛着灰青之色。

谁问话都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舌头伸不直了一样,已经神志不清。

江余的眉头慢慢拧了起来,人恐怕是不行了。

快过百的老奶奶枯瘦的手握·住雷老太放在胸口的两只手,下一刻她惊慌的叫出声,“怎么这么凉?大湑要好多时候能回来啊?”

有知情的过来说,“他去马家庄找周舒东了。”

周舒东是这整片山沟沟里的唯一一个医生,开的小诊所,谁家有人生个病就会骑车赶过来,大半都是感冒发烧的小毛病,再大了只能上县里,他也束手无策。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奶奶忽然大喊一声,所有人都凑过去,见雷老太的手脚都凉了,一个个唉声叹气。

“二子,你快去把雷湑找回来,老太不行了!”

江余转身就往门外走。

老奶奶和另外一个年纪稍大的老人在箱子里找出寿衣给雷老太换上,这套寿衣还是她中风那会给准备的,以为熬过那道坎能活到子孙满堂,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雷老太被人搬到大椅子上,脖子无力的歪在肩上,嘴角挂着一丝白沫,两只暴突的眼睛瞪着前面,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值得她如此执着。

直到雷湑的身影从门口出现,等到儿子,雷老太才断了那口气。

老奶奶哎了一声,“大湑啊,你咋才回来,快看看你妈!”

雷湑迈开双腿,一步步走进堂屋,薄唇拉成一条坚·硬的直线,笔·直的身体轻微颤·抖,膝盖重重的砸在地上,那一声响动落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随后跟进来的中年人快步过去,把手放在雷老太心口那里,又从药箱子里拿出仪器,过了会他摇了摇头。

“唉,好好一人怎么突然就没了。”住在旁边一户的妇人擦着眼睛,“老太早上还说下午要去山上扒柴。”

妇人的丈夫用胳膊推了她一下,眼神示意她去看跪着的雷湑,让她少说一点。

笼罩在堂屋的气氛说不出的让人压抑,这生老病死年年有,谁家赶上了,都免不了一通悲伤。

雷湑把雷老太放到停子板上,拿来一块很大的红布将她从头到脚盖住,在停子板前头放一个碗,里面装满米,上面插一根点燃的香。

做完这一切,雷湑又跪在地上,摸出火柴在盆里一点,那些纸都跟着燃了起来,腾起的灰雾在眼前缭绕,他的视线有点模糊不清。

街坊四邻都很担心,“大湑那孩子怎么那么平静呢?”

老母亲过逝,雷湑的反应太过异常,这让大家伙心里有点难受,好端端一人,说没就没了。

江余站在人群里盯着雷湑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找不出任何一丝作为一个孝子会有的情绪,维持的平静背后大概会是无法衡量的悲痛。

雷老太的意外没有在江余的计划里,他不是头顶那片天的主人,算不出谁的命什么时候终结,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毕竟谁家都有杂七杂八的事,大家伙劝慰完后一个个散了,堂屋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火盆里的纸和碗里的香燃的正旺。

江余站着,雷湑跪着,两人都沉默不语。

在外头觅食的鸡鸭扑腾着回来在院里喝水,圈里那头不甘寂寞的肥猪在不停拱着木门,好像能听到雷老太拿棍子去拍打的声音,一切似乎都没变过。

雷家这边的亲戚当天中午就赶了过来,每个人都带来毛毯和布,那些布全挂在了堂屋墙上,被刮进来的寒风吹的东飘西荡,有点慎得慌。

“大湑,该准备的都尽快准备好。”

“是啊,都快过年了偏偏出这事,唉……”

“有什么要帮忙的就直说,我们能空开手就会过来。”

众人七嘴八舌的表达态度,不管是不是那么回事,面上做的是足够了,雷湑低头嗯了一声,听不出丝毫东西。

过了腊八就要准备过年,是个值得期盼的日子,遭上这档子事,给村里人都带来了不小的影响,除了那些满脑子都是很快就能穿新衣服,其他事都不在他们那个世界的小孩子依旧玩耍打闹。

锅里的八宝粥还是雷老太早上煮的,放了许多大红枣和花生,江余坐在锅洞后面添柴火,眉心的皱·痕从上午到现在就没平过。

亲情对他来说也就是两个笔画不算复杂的汉字,没有灌输进去所谓的情感,单薄如纸的死物,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那个把所有痛苦都压在心底的男人。

江余揉了揉额角,望着跳跃的火苗,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同样跃起了一簇光芒,片刻后他出去把锅盖揭开,盛了一碗粥端到屋里。

“把粥吃了。”

雷湑神情有些木讷,冒着热气的粥刚从锅里盛出来,烫的下不了嘴,而他浑然不知。

低骂出声,江余蹲下来捏·住雷湑的下巴,看见他的舌头上面已经起了红点,他一脸暴躁,“你是不是疯了?”

雷湑面无表情,清晰如刀刻的五官被一种像是要哭出来的感觉围绕,显得扭曲。

“她只是去找你爸了。”江余嘴唇张·合,吐出仅能想到的一句。

好一会,雷湑哑着声音,眼眶赤红,“没了。”

“是人都会走到这一步,早晚的事。”江余指出总是被人逃避的事实,冷静的声音近乎刻薄。

他记忆里的那个女人死的时候被一层薄透的皮包着骨头,没日没夜的折腾,是在她对恨绝了的男人歇斯底里的诅咒声里断气的。

雷湑低垂着头,半响,他把下巴靠在江余肩头,垂放的手臂张开,从江余的外套里将他紧紧抱·住。

十根手指用力刺进对方的皮·肉里,仿佛是想把怀里的这个人完全揉·碎了嵌进骨骼里。

似乎只有这样,心里空了的那块位置才不会让他感到不知所措。

“你,不要,离开我。”

男人浑浊撕裂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脆弱和不安,江余抬了一下眼皮,目光恰巧落在那个停子板上,那一瞬间他的背部汗毛全部竖了起来。

都说人死后灵魂会停留在自己依恋的地方,直到被鬼差拿铁链子锁住带走,江余吞了口唾沫,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他有种说不上来的寒冷,就像是雷老太在盯着一样。

晚上江余躺在炕上,屋子里的寂静如同一块吸了水的海绵,越来越沉,压制着胸腔的气息,他在被窝里动了一下脚,“雷湑,睡了?”

男人没有出声,呼吸并不均匀悠长,显然没有入睡。

江余侧身,手指穿·插.进雷湑短硬的发丝里,指腹贴着头皮摩·擦到后,过了很久,他才感觉挨着胳膊的身体在轻微发抖。

江余把被子拉过头顶,在被窝里跟雷余几乎脸贴着脸,片刻后他凑近伸出舌.头在对方眼睛那里舔.了.舔。

第二天雷老太那头的远方亲戚来了一点人,都是平时不怎么往来的,走了过场就走了。

出棺那天,屋里屋外都是人,雷老太生前喜欢给人做媒,在她的撮合了成就了不少姻缘,老了就爱四处串门,在这片儿人缘挺好。

代代相传的风俗是出棺前得由孝子披麻戴孝去起水。

雷湑身上搭着一块白色毛毯,头上披着麻布,打着黑伞走在队伍前面,他跪在河边。

站在后面的江余递上来一只空碗,雷湑双手捧着碗在河里舀了一碗水。

队伍绕着河吹吹打打的回到村里。

雷湑把那碗水摆在香烛前,站在棺材那里的壮年男子粗吼一声,其他几个男的同时大声喝着弯下膝盖把扁担架在肩上,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实实地朝外走,抬着棺材上山。

这里的地都是按照人口划分的,各家有各家的,就连给死去的亲人埋葬也不能随意挖坑。

一行人沿着村子走了一圈,抄最远的路往山上走,为的是让棺材里的人再看一眼生活过的地方。

江余走在雷湑后面两步,莫名其妙的参加了一场葬礼,他感受着扑在脸上的寒风,湿湿的,堵着毛孔,有种是前面的雷湑哭出来的泪飘到他脸上的错觉。

棺材下坑后,雷湑从口袋里拿出许多零碎的散钱撒在上面,埋土的时候他依然很平静,磕头烧纸都做的很认真。

出棺后该是吃饭了,雷湑把圈里那头准备过几天再宰掉的猪宰了,杀了好几只鸡鸭,又去了菜地,村里的几个妇人过来在厨房忙活着做了几桌饭菜,招待那些亲戚。

“大湑,你没事吧?”

听到消息的雪梅从学校赶回来,她通红的眼睛有点·肿·,望着一声不吭的男人,泪水从眼睛滑了下来。

“有什么都不要憋着。”雪梅攥着棉外套的袖子,看了一眼江余。

江余察觉到她的目光,却装作不知,把碗里的糯米圆子夹出来丢油锅里炸,筷子戳着翻滚。

“我跟爸妈说了,你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们。”雪梅看着雷湑,“去马家庄给我打电话也行。”

雷湑抬头,将那张疲惫憔悴的脸暴露在她面前,嗓音又干又哑,“好。”

据说头七那天漂流在外的魂魄会回家,当地的习俗是天黑之前把家里的灯点着,不能说话,还要把死者生前穿过的衣服拿出来放簸箕里,那意思是让她摸摸看看。

雷湑在堂屋茶几上放了个罐子,里面有鸡蛋和草,他退后几步,阖着眼帘坐在椅子上。

本来待在炕上的江余准备睡觉,但是总觉的有股阴风在他四周,他按·下抽·动的太阳穴抱着被子去了雷湑那里。

从来没体验过什么回魂夜,一开始江余还睁着眼睛,神经绷的发紧,后来他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迷迷糊糊中进了暖和的怀抱。

第二天早上江余醒来时是在炕上,雷湑背对着他盘腿坐着,像是在发呆。

“你妈昨晚回来了?”江余使劲挠挠头皮,嘀嘀咕咕,“后半夜我好像感觉到有人抱我了。”

雷湑瞥江余,把他的外套拿过来给他穿上,低头拉上不太流畅的拉链,嗓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那是我。”

“……哦”江余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五七那天家中不吃饭,有女儿就在女儿家开火,没有的话要在外面讨一升三角米回来。

雷湑是去村里要的米和菜,那顿饭江余吃的难以下咽,他被对方身上散发的悲伤气息影响,无端也沉重起来。

比那个名义上的母亲离开时还要让他无法言明。

这个年草草过了,年后的天并没有一下子就温暖起来,依旧冷的让人万念俱灰。

雷湑还是跟平时一样出入田里地里,村里人谁也不知道雷老太的死带给雷湑的打击有多大,包括和他每天睡一个被窝的江余。

一天晚上,江余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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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余和雷湑把雷老太那屋收拾了一下,望着桌上的两张黑白相框,雷湑整个人都抖了一下,他蹲下来,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颤·动的喉间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哽咽。

江余的手摸上去,雷湑脸上冰凉,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听一声接近嘶吼的哭声在耳朵边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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