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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这是她刚写的欠款。”章子把纸条递给康盂树,“应该你收着的。”

康盂树没接:“你拿着一样。”

“这怎么能一样?毕竟是你的钱!”

就在昨晚,两人从医院出来后,康盂树摸着后脑勺的纱布,状似随意地提起:“你不是说要帮她吗,我觉得你再把人约出来吧。好好跟她说一说。”

章子愁眉苦脸:“算了吧……”

“怎么了?”

章子无奈:“之前和她说的时候贼冲动,忘了卡里压根就剩三位数,草。”

“……”

两个男人沉默地开了一路车,先到骑楼老街,章子正要挥手拜拜,康盂树说着等一下,开门进了院子上楼。

过了五分钟,康盂树走下来,劈头扔了张卡给他。

“……这是?”

“密码050220。里面有六位数。”

章子瞠目结舌:“什么意思?”

“我借你的,你去借给她。”他顿了顿,“不要说这笔钱从我这儿借的,不然她肯定不收。”

章子脸上出现狐疑:“阿树,你攒这笔钱不容易吧?你确定要借给我?”

“这笔钱现在还派不上用场,放着也是放着。”

“那这一次,你图什么?”

章子端详着康盂树,突然问出了一个无比犀利的问题。

康盂树踢着路边的石子,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烟,才发现这短短一个晚上,一包烟已经抽光。

他避过章子的视线,望着二楼房间晃动的白纱窗,笑着说。

“能图什么,当然图兄弟的爱情顺顺利利了。”

*

黎青梦在ATM机里插卡看到里面的数字之后,止不住地惊讶。

这笔钱在从前,她从来不会认为这很多。

但经过这些天生活的鞭笞,再加上南苔的物价和工资,她渐渐明白,能攒下这个数字的钱……非常之不容易。

而对方居然愿意把这么辛苦攒下来的钱轻易借她。

黎青梦握着吐出来的银行卡百感交集,当晚主动给章子发了一条微信,虽然只是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章子回了个呲牙的表情,隔了小半天,又发了一条微信。

“你知道南苔有个啤酒节吗?很好玩的,如果没听说过我可以带你去!”

她现在哪有玩的心思,对这个啤酒节根本不感兴趣。

但是她知道章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果答应,可能会让他遐想。如果不答应,就是过河拆桥,半点人情都不会做。不然人家凭什么把钱借她呢?都是有所图的。确认了这一点,她反而放下心。

权衡之下,黎青梦还是回了两个字:哪天?

章子发来了准确的时间地点,是周六的晚上。黎青梦一看这个时间,恰好和教画的时间冲突,刚松了口气准备回绝,就收到了康嘉年的消息。

——“姐姐,周六的画画能不能改天呀?周六晚上我们大家约好了去啤酒节!”

这下子,唯一可以用来拒绝的正当理由也没了。

黎青梦最后无奈地回复章子,说可以去。

他发了个小狗转圈的表情,说要来接她,被黎青梦谢绝。她虽然答应和他去,但在这些细枝末节上,非常明确地表达自己只是把他当朋友看待,不想给他错觉。

周六这天晚上,她完全没收拾,洗了个澡就出了门。

结果去到现场发现,大家都拾掇得挺有模有样。不说审美好坏,能看出都精心打扮了自己。

相比之下,她就显得过于随意,为了遮挡蔓延的湿疹把自己包得很严实,脸上只抹了番茄色的口红让气色看起来没那么差。

啤酒节比想象中还热闹,开在小县城的十字形广场中心,围绕着一座古旧的喷泉,纵向的左右两条街道布满了贩卖杂货的摊位,横向支开的是一家家啤酒摊,摊两边围满了小城的青年男女,互相碰杯聊天。

黎青梦站在角落的雕塑旁,低头给章子发消息。

“我到了,你在哪里?”

她抬起头,迎面看到了熟人——康嘉年。

康嘉年也看到了她,兴高采烈地挥手示意。

黎青梦心头一跳,定睛巡视一圈他身侧,在确认没有康盂树的身影之后,才跟着挥手回应他。

康嘉年走在一群人的最后面,见状直接跑到她跟前,眉飞色舞道:“姐姐你居然也来了!一个人吗?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同学们,这帮人还在往前在,根本没发现康嘉年已经掉队了。

黎青梦笑着摇头:“不和你们年轻人混了。”

“什么呀,你也很年轻啊。”

这时黎青梦的手机震动,章子叫着她名字的声音也不远不近地传来。

黎青梦指了指那个挤过来的人影:“真不用,我朋友来了。”

“章子哥——?”

康嘉年诧异地看着来人。

“哟嘉年,你也来啦!”

章子春风满面地拍了拍康嘉年的肩头,又即刻转向黎青梦,从手中的一筐啤酒中抽出一瓶递给她。

“我刚去买酒耽搁了,你没多等吧?”

黎青梦接过他的啤酒,摇头说没有,又很客气地说了句谢谢。

康嘉年的眼神诡异地在两人中间转悠,欲言又止,最后说:“行,那你们好好玩。”

走前章子也塞了两瓶啤酒给康嘉年,一边问:“你哥呢,来不来?”

“肯定不来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讨厌最后那趴。”

康嘉年连声道谢地接过啤酒,和他们道别,回过神在人群里费劲地搜寻他的同伴,他们已经扔下他挤进了人群。

黎青梦接着康嘉年的话问:“最后那趴怎么了?”

“就是大型蹦野迪现场啦。”

“——什么?”

黎青梦的脸上浮现出相当微妙的神色。

在街头,蹦迪?

章子小心翼翼地说:“而且还会互喷啤酒。你放心,到时候我会保护你的!谁喷你我十倍喷回去。我在水族馆工作的,喷水是我强项。”

“……你在水族馆里喷水?”

南苔水族馆缺乏到还需要工作人员扮演海洋动物吗?

她脑子里冒出这个可怕的想法。

“没有啊哈哈哈,我说快了,就是我经常要闭馆后清园嘛。所以老拿水管喷来喷去的。”他暗示说,“你要是感兴趣,我下次带你去水族馆看看。”

黎青梦尬笑两声,没接茬,打算最后的时候提前走人,免得被啤酒喷到。

只是最后这一趴来得猝不及防,两个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逛摊位,广场的喷泉忽然涌出水流。

这似乎是一个众所周知的讯号,所有还在摊位边流连的男男女女挤向喷泉中央,两边摆放的巨型音响里传出迪斯科的动感音浪,众人化作音浪里的一朵朵浪花,在喷泉下和流水一起涌动。

时节已到五月天,夜晚仍有些微寒意,但今晚能感受到的只剩下燥热。远处的山头有过早的微弱蝉鸣,原先还能隐隐听到一些,被声浪一盖,就成为了最不起眼的和音。

黎青梦觉得自己就好像是那只被盖住的蝉,眼前很欢闹,她却觉得索然。尤其是酒精的作用开始上头,她觉得很困。

她拉了拉章子的袖子,用手势示意自己要走。

章子面露遗憾,不过还是点点头,大声说:“我送你出去!”

他们刚好卡在四角形的死角,身后没路,走出去必须要穿越广场。

进入到广场的人群中央,黎青梦更深刻地感受空气中的躁动,喷泉上挂着的串灯照亮此起彼伏跳跃的脸。

其中,程菡和朋友们就是挤进去跳得最嗨的那一拨。

小姐妹跳着跳着拍了程菡一下,指着远处一个戴着鸭舌帽,明显在人群里拔高一截的人影嘟嘴道:“喏,那个不是你男人?他这次怎么难得来了?”

程菡看见指的人果然是康盂树,心跳猛地加快。

“他才不是我男人,哼,我和这人没关系!”

说着头一甩,眼光却没出息地往他身上跑,瞥见康盂树靠着摊位仰头慢喝啤酒的姿势,凸出来的喉结一下一下滚动,腿不知不觉就软了。

她气得一跺脚,还是挨过去,仰头娇声道:“阿树,你这次怎么来了?”

康盂树垂眼瞥她,又晃过眼神看向人群说:“无聊啊。”

“无聊就一起来蹦嘛!”

她试探地去拉他的手,康盂树不着痕迹地躲开,扬了扬下巴:“你知道我不喜欢太吵的,不进去凑热闹了。你自己去玩吧。”

程菡看着抓空的手,尽管他拒绝的言语已经算温柔,心头还是止不住失落,愣在原地没动。

就是这短暂的怔愣,身后有人胡乱地朝着程菡泼酒过来。

康盂树眼疾手快地把人往跟前一拉,程菡刚落脚的地方一空,多出摊泼下来的湿漉漉的酒精,荔枝味,甜腻的气息在夜里黏稠地发散。

差一点,就该是她被泼湿了。虽然后背还是被隐约带到了一些。但如果没有这一拉,她的下场会更狼狈。

康盂树对着那个方向不耐烦地喊了一声:“瞎泼什么。”

程菡面色潮红地仰起脸,盯着他颌骨分明的下巴,心头一动。

她抓着康盂树的牛仔服,忽然倒退,借力顺势把他往广场的方向扯。

康盂树毫无防备,被拉得往前踉跄两步闯进人群。

他勉强在混乱的音浪中站定,皱着眉刚要撇开程菡,视线一跳,落在了程菡身后。

章子正挡在黎青梦跟前为她开路,他们周边也有乱泼啤酒的人,因此章子挨她挨得很近,防止她被泼到。

黎青梦感受到人群中似有若无的视线,不经意抬头,和康盂树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他们终于看见了对方,也看见了对方身边状似亲密的人,下意识地都把目光转开。

黎青梦醉醺醺走出两步,脑子里却还停留在刚才发廊妹妹抓着康盂树牛仔服的画面。

她不受控制地想要回头再看一眼。

忍了忍,在走出第三步时,她装作不经意地偏过头,又看向刚才的方向。

康盂树却在同一时间转过脸。

视线隔着音浪相撞,迪斯科的鼓点砰砰作响。

两人接连被人群推搡,一切都在晃动,可酒精的气味似乎是一种胶水,将他们晃动的眼神牢牢交织,稳固粘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