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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流眼泪。

无论是被楼宏远怒骂抽打,抑或是被埋在盗洞底下命悬一线的时候,他都没流过一滴。

为什么会在要被收养,人生获得转机时,突然流眼泪呢。

他不明白。

眼眶里漫溢的泪水似乎让他心惊和疑惑,越抹越多,越抹越多。

车上的女人下了车,款款地走过来,皱着眉头说:“这孩子真是善良心软,看来很舍不得这里。走吧,下次还有机会回来的。”

她用手帕抹掉他的眼泪,推着他不由分说上了车。

豪车吞没十一,背影渐行渐远,每次做到这个梦的节点,姜蝶就会醒来。

但这次,梦境延续下去,车子开到一半,停下了。

车门打开,下来的人不再是十一,而是经年过去的蒋阎。

他克制着眼泪,说出了当年欠她的那句对不起。

这一瞬间,姜蝶蓦然睁开眼,好像枕在冰川融化的海里,原来是眼泪和高烧的汗水混在一起,把枕头打湿了。

她蜷缩成一团,身体和心脏无一不痛。

闭上眼,这回再也睡不着。恶心想吐,不去医院不行了。

但是,她对巴黎的医院完全不熟悉,国外的医疗系统应该和国内完全不一样,据说看病很贵。而且对于怎么看病的流程,她也一窍不通。

内心纠结着,她想找林茉染问问有没有去过医院,但摸起手机一看时间点,就打消了念头。

这时,手机微信闪了一下。

姜蝶还以为应该是国内的人发来的消息,点开一看,居然是邵千河。

他给她推了一则展览的信息。

姜蝶趁势问他。但她实在没力气打字,开了语音慢吞吞地说:“麻烦问你个事啊,你来英国后去过医院吗?看病贵不贵啊?”

如果很贵的话,她还是打定主意熬一熬过去就算。

发蜡再也不刮多:你生病了?听上去状态不太好。

“……嗯,有点小发烧,考虑要不要去医院。”

发蜡再也不刮多:等着

等着?

等什么?

姜蝶晕乎乎地看着这两个字,本就烧得迷迷糊糊的脑袋愈加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意思。是说他也没去过医院看病,所以他去帮忙问了吗?

可是直到她再次睡着,她也没再收到邵千河的返信。

直到第二天,姜蝶被急促的敲门声敲醒,才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那个等着是什么意思。

邵千河居然连夜开着车,从伦敦到了巴黎,出现在她的公寓门口。

他风尘仆仆地敲开她的门,二话不说就抱起她,带着去了医院。

没有选择地被他裹进怀中的时候,姜蝶有种降落的感觉。

这和当初被蒋阎牵起手在泰国街头逃亡时的感受截然不同,那是一种飘忽的想要飞起来的冲动。但这一次,是沉坠的,安稳的落地。

烧退的那一刻,她的意识终于恢复清明,非常不好意思地向他道谢,接着又马上问:“医药费是多少?还有你的油费……”

邵千河噗嗤笑出声。

他一本正经道:“挺贵的,这回一顿饭不管用了。”

“你放心……我肯定还你。”

“那我还有人工跑腿费呢。”

“……我怎么觉得你开始狮子大开口在敲诈我了?”

“敲诈得是这样——”邵千河清了清嗓子,“请问你可以以身相许做我女朋友吗?”

“……”

姜蝶沉默了半晌,面对他并非玩笑的语气,她也认真回复。

“我马上就要回国了。你还得再读一年,这样我们就是真正的异国了。”

“这可不算什么不能在一起的借口,说不定我们都谈不到你回国呢?”

“可是,我现在——还没法全心全意地再去喜欢一个人。”

“巧了,我喜欢一个人从来就不是全心全意的。”邵千河挑眉道,“倒不如说如果女孩子对我用情太深,我反而不敢开始。”

“这么听上去你好像挺渣的。”

“所以我们都不用对彼此感到很有压力,一定要赤诚什么的,没必要。”他笑着,“如果你之前谈的那段很伤筋动骨,那你真的很需要和我这样的谈一段恋爱试一试。我亲测过,忘却恋情的最好方式就是开启另一段截然不同的。”

姜蝶又沉默了很久很久。

也许是那个连夜飞跃英吉利海峡的怀抱带给她的感觉很舒服,撑住了异国深夜摇摇欲坠无比脆弱的自己。也许是他这么久以来坚持不懈的聊天让她觉得很亲近,虽然她可能只是他聊天当中众多的其中一个。

但也许,只是因为他最后这段不算告白的告白中,那股仿佛可以拉着她走出废墟的建议真正诱惑到了她。

姜蝶听到自己的声音很低地说了句,那就试试吧。

出院那天,是个天气很好的傍晚,邵千河送她回公寓,紧接着又下楼去替她买晚饭。

她走到露台,目送着他穿越街道,还在恍惚,总觉得过分不真实。

她单薄的身体在风中摇晃,苍白的脸在空气中乱转,停在了隔壁的露台。

那儿从那个满地烟头的夜晚过后,再也没有人搬进来。

花盆上的蝴蝶兰早已凋谢,难看得不成样子。没有人再来换掉它。

一切都即将入夏,绿得流油,而它却还仿佛困在萧索的冬天,格格不入地对抗整个充满生机的世界。

再见。

姜蝶无声地挥手。

我也要去迈入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