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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刘询所知,建章宫的建立源于太初元年。

那一年,柏梁殿灾。孝武皇帝笃信的越巫占卜说:“越人之俗,有火灾即复大起屋,以厌胜之。”孝武于是作建章宫,度为千门万户,宫在未央宫西,长安城外。

太初元年建,到了几个月后就基本落成主体大殿,可谓神速,后又经过十多年修缮,让建章宫看上去比闭塞于长安城中的未央更加大气,光说那巍峨两阙,就高足足二十丈!可谓大汉最高的人工建筑了。

阙上有铜凤凰迎风而立,宫中除了筑三山以像蓬莱,又刻石为鲸鱼的太液池外,亦有迎接神明的台阁,是孝武晚年修仙冀求长生的地方。

“所以比起未央,孝武更喜欢来建章宫,连处置朝政的主要场地也移到了此处。”

踱步在建章宫中,刘询能从随驾的宗正刘德口中,知晓这座宫殿中晦暗的历史。

孝武晚年,将政治中心正式从未央挪到建章,还是因为巫蛊之祸。

“当时孝武得知戾太子起兵,为人所谗,便从甘泉来,幸建章宫,诏发三辅近县兵,部中二千石以下,丞相兼将军平定之……”

而镇压过卫太子兵变后,孝武继续留在建章宫。

刘德那时候还年少,但已得孝武赏识,赞他为“千里驹”,常带在身边,对这段历史颇为了解。

他叹息道:“孝武生性多疑,以为太子为储君数十年,及冠就宫,立博望苑,使通宾客,从其所好,宾客门人多达数千人。虽然事后将戾太子宾客但凡出入过宫门的统统诛杀,只余富平侯兄张贺一人,但孝武仍不放心。”

“于是不再回未央宫,而改建章营骑为羽林,以天有羽林天军之星,故取名焉。”

孝武驾崩后,孝昭早年,也是由其姊盖公主抚养,长期呆在建章宫,而霍氏与上官氏的政治斗争,就围绕着建章宫展开。

“孝武择宗室子侍奉少主,皆听从于盖主之令,而上官父子始有椒房之重,由是与光争权。又拉拢盖主,替其私夫丁外人谋求封侯任官,建章宫羽林卫当时便是站在上官、盖主一方……”

所以一场政变下来,失败者统统出局,在京的羽林卫宗室子,除了刘德等少数外,其余大多被牵连驱逐。

“宗正当时做得对。”刘询笑着宽慰刘德,他的父亲刘辟疆乃霍光所举荐,而刘德作为宗正丞时,曾参与处治燕王同党,齐孝王之孙刘泽诏狱,已经站过队,再难抽身。

更何况上官一党连个政变都搞不好,如何能与虽有私心,却仍能治国安邦的大将军相提并论呢?

这之后的事情就不用说了,霍光惩燕王、上官之难,使其霍氏子孙党亲典兵居中以自卫,不但子侄为中郎将,连建章宫羽林监也落入了霍氏女婿任胜手中。

这样霍光还不放心,直接将政治中心重新迁回未央,以便控制留在长安的两府。

如此一来,孝昭能够信任的亲近之臣,唯金赏兄弟而已。而且刘询听西安侯任弘暗暗与他唠叨,金赏可是做过一次卖主之人的,孝昭至死不知此事,实在是太惨了。

“虽不可引为亲信,但若是霍氏倒台,金氏亦将见风使舵,不足为虑也。”这是任弘对金赏的判断。

所以这几个月,刘询也没敢对光禄勋太过拉拢,只忽然重视起金赏的族弟金安上来,以其为侍中郎官,只望隔山打牛,将力道传到金赏那边去……

连身边贴心人都是内鬼,难怪面对完全掌握宫廷内外的霍光,昭帝即便行了冠礼,也唯有垂拱南面而已。那一年的叩阙事件,若非孝昭忽然猝死,又会如何收场呢?

废帝刘贺更无奈,身边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从始至终被大将军玩弄于股掌之中,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扔印玺出去砸一砸霍光表示抗议。

刘询面临的情况很像啊,唯一的区别就是……

大汉少年天子露出了一丝笑。

那如同月亮般运行于天际,又像滴漏一样精准可怕的大将军,已经不在了。

这几个月的对弈玩下来,虽然他看似还在劣势,可刘询完全没了当日车上如芒刺背的压制,简直有种在和西安侯欺负霍家孤儿寡母的感觉。

霍氏足以忌惮者二人而已,一是范明友,以出征匈奴的借口调走了,二是操控北军的任宣,这个比较难办,一旦动了他,霍氏必起警觉。

现在,就差最后一击,只需要一场精心策划的狩猎事故,便能让功臣之家交出他们不该再攒着的权力,好好安享富贵了。

刘德也隐隐感觉到,天子这次驾临建章宫,和孝武、孝昭时两度移宫一样,恐怕不止是来打猎的。

今年夏六月时,天子下了一道诏令:“盖闻尧亲九族,以和万国。朕蒙遗德,奉承圣业,惟念宗室属未尽而以罪绝,若有贤材,改行劝善,其复属,使得自新。”

他赦免了一大批因犯罪削籍的宗室,提拔了其中一部分年轻宗室子弟,比如刘德的长子刘安民入朝为侍中——刘更生年纪太小了,再加上沉迷看书,这个十岁的小天才,最近又不知看了哪本淮南遗策,迷上了卤水点豆腐,又幻想着把沙土点成黄金,对入侍兴趣寥寥。

不过来到建章宫数日,皇帝的兴趣确实集中在狩猎上,带着羽林卫和侍中们出入上林。这上林苑方三百里,名果异卉三千余种植其中,苑中养百兽,供天子与贵族冬射猎取之,只可惜虎园豹园里的猛兽要么被放生,要么被赵充国故意饿死省钱。

而在狩猎骑射之余,刘询则沉迷于看他亲自挑选入宫的近侍们斗鸡走犬,玩角抵之戏。

“陛下果然起于民间,年纪也轻,所好借是游侠之事啊。”

长子刘安民就跟刘德诉苦过,他家是诗书传家,腰上的佩剑也是做个样子,哪里能像那群来自民间的没落宗室、皇帝旧友一般,赤裸上身,着短绔穿翘首鞋,像两头野兽一般,在沙地上扭打在一起呢?

刘德不以为然,年轻人嘛,他笑道:“太上皇与高皇帝亦爱此事,昔日高皇帝建都关中,然太上皇郁郁不乐,直到为其兴建新丰,迁家乡丰沛斗鸡蹴鞠少年居之,太上皇这才复欢。”

不过,皇帝的这爱好,确实是让担任羽林监的霍家女婿任胜松了口气,这样也好,天子在大将军驾崩后,也渐渐显露出原本的天性来了,不贪权力,如此霍氏方能继续掌权,为君分忧。

刘询在民间的好友戴长乐便颇精此道,只是近来天子不太愿意亲近他,将戴长乐和史高留在了未央宫中传递消息,反而开始宠爱起号称“大汉最年轻列侯”,刚从河间国学左传归来的辛庆忌来,几乎是形影不离。

搞得侍从们窃窃私语,说:“若西安侯为陛下之长平,新阳侯则为陛下之冠军”。

这一夜,一如往常那般,皇帝的侍从们吃完了饭食,仍点着火在庭院里挥汗如雨,赤身裸体扭打在一块,而天子在一旁拊掌大笑,却有人来报,说侍中金安上来此。

羽林监任胜得了亲戚任宣的叮嘱,自然不会轻易放人,先让金安上来询问了一番。

“金侍中所来何事?”

金安上二十上下年纪,面色如常,笑道:“掖庭走水,族兄恐建章也见到了烟柱让陛下与羽林监惊疑,特遣我来禀报天子。“

金家是亲戚,任胜并未有疑,只随口问了一下,觉得是小事,便放金安上去天子所在宫中。

但金安上要禀报刘询的,显然不止掖庭失火这件事,他低着头走入一群浑身肌肉的近侍中,拜见正摇着便扇纳凉的皇帝,却欲言又止。

刘询看出金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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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金安上有话要说,让众人退下,只留下辛庆忌等一二人在旁以防不测。

他对金家,心存拉拢,但信任程度,远不如富平侯张氏,毕竟金氏与霍氏纠葛太深,而金赏更有卖主先例,万万不能作为胜负手。

可当金安上低声将事情一说,刘询先是一愣,然后不远处的辛庆忌就看到,一向好脾气,从不发火的皇帝居然愤怒到折断了手里的便扇,牙齿咬着咯咯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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