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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圭这真的好么?吾等可是太学弟子,此举太过失礼,若被发觉……”

太常寺中,褚少孙有些紧张,看着左右生怕被人发现。

而匡衡则已经搬着梯子,往他们居住屋舍的房顶上爬了,还回头笑道:“魏弱翁已左迁岭南,太常缺位,谁来管吾等?”

更何况,比起他少时凿壁偷光,爬上屋顶看星星算什么罪过。

等褚少孙也半推半就地被匡衡拉上去后,二人小心翼翼地踩着黑漆漆的瓦片,在屋顶中脊上坐了下来。匡衡指着左右的太学生宿舍对忐忑的褚少孙笑道:“看,悄悄趴在屋顶上的也不乏其人。”

褚少孙一看果然,年轻人们爬屋顶希望能看得清楚些,各处院子、空地里也多有博士和博士弟子,对着渐渐变黑的天际指指点点。

按照那耿寿昌预测,五星将于近日聚集,他们每天都要来看看这百年不遇的盛况。

这一幕真像极了童年之时,闷热的夏夜里,孩童们也经常望着璀璨的星空瞪大眼睛,甚至会有人尝试数数星星,最终却数得睡着过去。

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在长大后,得以知晓这神秘星河的运行规律。

“何谓五星?”褚少孙便是其中之一,他钟情于史学,而史官的一大职责,便是记录日月星辰的运行,对此自然比匡衡要了解。

褚少孙指着天上,一一找出了那几颗时刻在运动的星星。

“东方木也,其帝太皞,其佐句芒,执规而治春,其神为岁星,其兽苍龙,其音角,其日甲乙。”

“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其佐朱明,执衡而治夏,其神为荧惑,其兽朱鸟,其音徵,其日丙丁。”

“中央土也,其帝黄帝,其佐后土,执绳而治四方,其神为镇星,其兽黄龙,其音宫,其日戊己。”

这也只有三颗啊,褚少孙笑道:“辰星、太白星出的较晚,得黎明时分才会出现。”

“北方水也,其帝颛顼,其佐玄冥,执权而治冬,其神为辰星,其兽玄武,其音羽,其日壬癸。”

“西方金也,其帝少皞,其佐蓐收,执矩而治秋,其神为太白,其兽为白虎,其音商,其日庚辛。”

这便是五星,早在殷周春秋,每日仰望星空的天官和巫祝们早就发现了这五颗行星的独特,故特别点出来,与五行相对。

然而天地回转,日月流逝,五星难以聚合,它们当真能如耿寿昌所言,近日合聚于东井么?

……

耿寿昌预测时间的第一天,五星并未汇集。

到了第二天入夜后,在未央宫石渠阁顶上,也有一群人在眺望星河,却是萧望之、贡禹等辈。

梁丘贺数日来更是泡在石渠阁中,与天官、太史们在浩如大海的馆藏中查阅过往记载,努力用算筹计算五星运行轨迹,忙到不食不眠的程度。

“如何?”

梁丘贺上到阁顶时,萧望之十分关切,梁丘贺却只是摇头:“与我所算全然不同。”

汉人的天文知识较古时有很大进步,当初汉武帝将太史令司马迁、治历邓平、方士唐都、巴郡落下闳等天下对天文星象最为了解的二十余名专家聚集,制定历法,最终选了邓平的历为《太初历》。

一切都以天文观测为依据:太初历以岁星一天运行十二分之一度,这是十二时辰的由来。每十二年环绕一周天,得出一年运行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度,这是一年为什么是365天的原因。为了弥补误差,又有了闰月。

梁丘贺虽是神棍,但作为带预言家,也要有点天文知识功底才能吃这饭碗。他已不会认为日食月食什么天狗吃月亮,甚至能通过与日月运行轨迹的计算——手动计算,准确预测日食月食会发生在哪一天,只是时辰上还没法精确。

但因为公羊传天人感应之说占据了主流,天官和儒生们还是非要把这说成是灾异,用来吓唬皇帝和世人。

在古代,科学还是神学,其实只差毫厘。

而对五星的研究预测也早有人在做,梁丘贺手头还有一本叫《五星占》的书,乃是汉文帝时人所撰,据说作者是贾谊,以五星行度的异常和云气星慧的变化来占卜吉凶。

它用整幅丝帛抄写而成,约有八千余字字,前半部为《五星占》占文,后半部为五星行度表,根据观测到的景象,用列表的形式记录了从秦始皇元年(公元前246年)到汉文帝三年(公元前177年)70年间金木水火土的位置,以及这五颗行星在一个会合周期的动态。比如金星为五出,为日八岁,而复与营室晨出东方,5个会合周期刚好等于8年。

朝廷的天官接替了这一工作,他们记录的不止是五星,还序二十八宿、步五星日月,以纪吉凶之象,圣王所以参政也。

可梁丘贺和天官、太史们利用五星占和过去的记录,来计算预测五星汇合时间点,却是十数年后,绝非今夜!

萧望之闻言一喜:“或许是任弘指使耿寿昌妄言天象,欲为助力,因为吾等都知道,五星汇聚意味着什么。”

单独一颗星,比如荧惑高升,乃是灾异,秦始皇时便有此天象,意味着兵灾天下大乱。而木星与土合,为内乱,饥,主勿用战,败。

若诸星逆行,儒生肯定欢天喜地地将锅扣在任弘头顶,说他是“荧惑星”了。

可五星同时汇聚,反而是大吉之兆!

早些时候的记载不必多言,就说上一次出现五星出东方时的事罢,那是汉元年十月,汉高祖破武关,一路大胜,兵先诸侯至霸上,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枳道旁!

暴秦的灭亡,大汉的新生,都凝聚在这天象上了,故史书兴奋地记载:“汉之兴,五星聚于东井!”

从那以后,五星出东方作为大汉开国祥瑞被确定下来:五星分天之中,积于东方,中国利;积于西方,外国用兵者利。

倘若近期真的出现五星聚于东方,主战一派出兵就板上钉钉,儒生说再说灾异都没用了,萧望之和梁丘贺甚至可能因此而被贬黜,去岭南陪魏相。

可若是反过来,耿寿昌错了,那他们或许能扭转形势!

梁丘贺却没有萧望之这般自信,忧心忡忡,虽说五星见伏有时,所过行盈缩有度,只要知道其运行规律,就能算出五星汇合节点。但亲自参与后,他很清楚,要准确计算究竟有多困难。

尤其是荧惑星,也就是火星有反逆行的情况,最难捉摸。

梁丘贺说起一件事来:“元狩时,卫、霍北征,当时有天官为了讨好孝武,就说五星将于东方汇聚,此乃祥瑞之兆。结果天子等了整整半个月,五星依然散而不聚,大怒之下斩了天官。”

从那以后,甚少有人敢妄言五星之事了,梁丘贺和天官们计算,出入也很大,几种结果偏差了几个月、几年。

那耿寿昌究竟有何依仗,敢将五星汇聚的日子笃定在这几日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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