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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钓鲨捕鲸的船员里,有许多她的亲朋故旧。

她被夹在中间,确实不好开展工作。

贾红梅言归正传,有些急切地问:“你对后半年的工作有什么打算?”

宋恂沉吟片刻,实话实说道:“我之前一直是搞技术的,突然让我当这个主任,也有些麻爪。不过,我琢磨着,这件事还得从船员身上下手。”

“怎么说?”

“目前咱们跟船员间最大的矛盾就是鱼肝油的原料鱼,不如先把原料鱼这部分从生产任务中剥离出来,专注完成其他任务。”

“其实现在基本上就是这么干的。”

“如果大家专注搞其他生产了,就得把效率提上来,再这样干多干少一个样可不行,不如咱们借鉴一下省城那边的办法,给他们编成中队,让中队之间竞争去……”

……

宋恂跟贾红梅在海边呆了一上午,算是初步交换了意见。

具体怎么办还得跟船老大们商量。

眼瞅着快到中午了,宋恂与贾红梅分开,打算去看看那位生病的杜三泰。

既然名义上是去探病的,宋恂就先跑了趟供销社在大队的代销点。

代销点里还挺热闹的。

除了李秀云和烈属金二嫂这两个售货员,还有一个刚下工就跑过来凑热闹的项小羽。

三人挤在柜台后面,李秀云正拿着一把缝纫用的小剪刀,给金二嫂修眉毛。

“秀云,左边这条还得再修修,太粗了!”项小羽在金二嫂脸上指指点点,给人家场外指导。

金二嫂着急看成果,拿过镜子一照,就“妈呀”一声,捂住自己的两条眉毛。

“秀云啊,你还是别给秀兰修眉毛了,花点钱请三婶子修吧。不然大喜的日子,新娘子是个高低眉,你姐夫得找你算账!”

项小羽将金二嫂拉起来,自己坐到板凳上,很豪气地对秀云说:“没事,再拿我的练练,练熟了就好了。”

秀云对自己的手艺也没什么信心,犹豫道:“你的眉毛不用修,要不还是算了。花一块钱找三婶子捯饬吧。”

项小羽还挺替人家心疼那一块钱的,鼓励她拿自己练手。

于是,当宋恂进来时,秀云正举着剪刀在项小羽脸上比划,犹豫着不知怎么下剪子。

听到门口的动静,秀云以为是来送饭的家人,随口问:“哎,你说小羽这眉毛是不是不用修了?”

宋恂:“?”

他隔着柜台瞅了一眼项小羽那两条挺清秀整齐的眉毛,再瞄一眼金二嫂一粗一细的高低眉。

想了想还是好心建议:“原本就挺好看了,不要修。”

突然听到他的声音,三人一齐回望过去。

金二嫂赶紧捂住眉毛,秀云赶忙放下剪刀,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招呼:“小宋技术员来啦!”

“你们忙,我就随便看看,买点探病的东西。”

可是,三人哪还好意思在他面前修眉毛,纷纷住了手安静下来。

项小羽脸蛋粉红,有些扭捏,又有些蠢蠢欲动。

她憋了好半晌,才看向透过玻璃柜台挑东西的宋恂,忍不住眉眼弯弯地问:“你真觉得我原本就挺好看呀?”

宋恂:“……”

秀云和金二嫂赶紧在她背上捅了捅,让她别乱问。

这种问题让人家咋回答嘛,她们这些旁听的都觉得难为情了。

宋恂被三个女同志直勾勾地盯着,不自觉就后撤了半步。

拉开了些距离才说:“你原本的眉毛已经很好了,而且你们修眉毛的工具并不称手,还是别轻易尝试了。”

项小羽眯着眼睛点点头,没听到想要的答案也不纠结,转而问:“宋主任,你要探谁的病呀?我帮你参谋参谋!”

问完又不由嘀咕:“没听说队里有谁生病啊?你不会是给旷工的杜老三买的吧?”

“他请了病假,我去看看。”

宋恂看了眼柜台里的东西,都是油盐酱醋火柴之类的零碎用品,没瞧见适合探病的,便有些犹豫。

“他根本没病,我早上还看到他去赶海呢!就是没当上主任闹情绪呢。”

真正的售货员,一个捂着眉毛,一个擎着剪子,而项小羽像个编外售货员似的,熟练地从柜台里抓了一小把没有包装纸的水果糖,又撕下一张用过的作业纸,将糖包了起来。

对宋恂建议道:“他有两个闺女,你带点糖去就是好礼了。”

宋恂没在农村走过礼,只好听了她的建议。

临出门前,想起她说自己不接地气的事,便看向秀云:“听说你姐姐要结婚了?正日子是哪天?到时候我也去讨杯喜酒喝。”

秀云笑道:“下个礼拜天摆酒!回头让我姐夫给你送个帖子去!小宋技术员你可一定要来热闹热闹啊!”

“一定。”

*

宋恂提着一包还没他巴掌大的水果糖,去杜三泰家探病了。

他进门的时候,杜三泰正叼着烟站在院子里,臊眉耷眼地往母鸡的饭盆里倒食。

发现宋恂来了,也不打招呼,只当没看见。

还是他家十岁的大女儿桂兰迎了出来,请宋恂在院子里坐了,才去喊装聋作哑的杜三泰招待客人。

叼着烟晃悠过来,杜三泰往宋恂对面的石凳上一蹲,冷嗤道:“怎么?宋大主任上班第一天,就要抓旷工了?”

将糖递给杜家闺女,宋恂摆出比他更臭的脸说:“我没心思抓旷工。你要是想当这个主任,就赶紧去公社争取一下。我还没正式上任呢,有反转的余地。”

杜三泰不信他的鬼话,丢了烟屁股就从石桌上拖过装烟叶的木盒,闷头卷烟。

宋恂不着急,也捻了一张草纸,放上点烟叶,学着他的样子卷起了旱烟。

“老杜,”宋恂卷了两根后突然开口问,“你现在工资是多少?”

提起这个,杜三泰还是很得意的,“十一块三毛。”

在队里,连支书和队长都没有这份工资。

他每个月从公司领工资,他爹出海,媳妇和老娘下地赚工分,所以他家的日子在村里是很红火的。

不比队长家差。

宋恂叹声道:“那你合计合计找份其他营生吧,从明年起,这十一块三毛可能就没了。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扔下旱烟,杜三泰蹭地站了起来,“只旷了半天工,你就想开除我?”

宋恂并不怕他嚷嚷,抬手压了压。

“我要是想开除你还用留到明年?”他继续卷着旱烟,漫不经心地说,“我是搞技术的,确实不想当这个主任。你要是想当,咱俩换换。”

杜三泰冷哼一声坐回去,嘲讽道:“尹主任钦点你当主任,谁也改变不了。”

“确实是尹主任让我当的,”宋恂没否认,“但她也说了,今年再完不成任务,瑶水支公司就地解散。”

杜三泰:“!!!”

“也就是说,从明年起,你可能就拿不到这十一块三毛了。”

杜三泰嘎巴嘎巴嘴,好半晌才发出声音:“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你以为刘主任为什么突然走了?”宋恂将卷好的烟码成一排规整规整,“这个支公司的主任,你要是想当就给你,反正也没几个月了。”

“真的?”

宋恂颔首,又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末代皇帝是谁吧?”

“知道。”

以前有那种为了混口饭吃,下乡说书的,经常在村口讲这些。

“那你知道倒数第二任皇帝是谁吗?”

杜三泰:“……”

这谁在乎。

“你说,瑶水支公司三年完不成生产任务跟我有什么关系?”宋恂摆弄着旱烟,斜眼看他,“刘主任跑了,可是我为什么要当支公司的最后一个主任,让人戳我的脊梁骨?”

杜三泰:“……”

“现在是七月份,距离年底还有半年。你明年还有没有每月的十一块三毛,我是否会当瑶水支公司的最后一任主任,就看这半年了。”宋恂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烟叶沫子,“今天下午两点我们要开会讨论下半年的生产计划。你要是病好了,就来开会吧。”

临到门口时,他又想起什么,回头叮嘱道:“公司可能解散的事,你暂时不要透露给其他人,别弄得人心惶惶的。要是人心都散了,就更完不成任务了!”

杜三泰目送他走远,又坐在原地愣神片刻。

“爹,这个宋主任手可真巧。”桂兰推了推杜三泰,让他看石桌上码成一排的卷烟。

除了第一根有些露烟叶,其他几根卷得都很平整,快赶上带包装的“金丝猴”了。

杜三泰:“……”

*

不知是不好意思出来见人,还是另有原因,下午的会议,杜三泰终是没来出席。

反倒是早上刚返航的几个船老大跑来了大瓦房。

“小宋技术员,我们刚靠岸就听说你当上主任了,第一次开会怎么不通知我们?”

赵老大嗓门洪亮,肩上搭着一件棉布褂子,打着赤膊就气哼哼地走了进来。

宋恂与他见过几次,知道他就是因为先进材料只有一张纸,被人笑了一整年的那个。

“现在得叫宋主任啦!”身后的另几个船老大起哄。

既然人已经来了,总不能将人家撵出去。

宋恂笑道:“想着你们收山回来后需要休息,才将船员的座谈会安排在明天,没想到大家还挺积极的!既然你们主动来了,也省着项爱国去挨家挨户地通知了。”

项爱国还挺能打配合,冲着几位船老大一拱手:“给我省事了,多谢多谢!”

他是本村人,还经常替刘主任出面办事,船员大多与他熟识。

赵老大就笑骂着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宋恂给几位船老大让了座,拉了会儿家常,就跟他们商量起生产指标的问题。

“大家都在,咱们正好借此机会把之后的事情安排一下。我跟红梅嫂子讨论过了,打算向省渔那边学习,将渔船编成中队。”宋恂说土话的语速很慢,边想边说,“咱们的船少,所以就将两艘机帆船组成一组,你们可以互相结对子。看好谁就跟谁组队,以后两条船上的船员就是一个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