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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跟办个体户执照有什么关系?”

“咋没关系呢!我的那台鱼片斜切机是用电的,而且耗电量还不小,”苗玉兰更小声地透露,“我怕它耗电太多,平时都不怎么敢用。幸好咱家买了电视机,你爹跟队里说咱家电视费电,我们交了两户的电钱。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要是成了个体户,我就给咱家申请一个单独的电表,该交多少电费就交多少。”

宋恂没想到这农村老太太还挺有想法的。

既然人家主意已定,他也就不再阻拦了,承诺开年以后陪她去县里办执照。

*

宋恂带着孩子在老丈人家连吃带拿,返回自家的时候,项小羽还没回来。

两个小孩眼巴巴地等到晚上八点多,亲娘才慢悠悠地进门。

“呦,宋吉安和宋延安同志回来啦?”项小羽见到归家的儿子,打趣道,“两位同志出差挺辛苦吧?”

俩小孩见到妈妈心里高兴,但面上还要保持矜持,排着队与亲娘握手。

“……”项小羽看向含笑旁观的宋恂问,“他们这又演的哪一出啊?”

“可能是同志间的问候吧。”

这两个小崽也不知是什么毛病,突然就开始热衷跟人握手了。

傍晚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村里的张夫子,他俩主动跑过去问好,还非要伸出手跟人家握一握。

好在张夫子是见过世面的,并没有大惊小怪,很配合地跟他们握了手,还考察了一下他们的学问。

俩小孩给张夫子背了两首唐诗,又背了早已滚瓜烂熟的《弟子规》,听了一耳朵表扬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项小羽跟儿子们依次握了手,便说起了晚归的原因。

“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不用带孩子,就想去探望一下郁台长,给她送点年礼,结果你猜怎么着?”

宋恂配合地问:“怎么着?”

“郁台长已经升职啦!”项小羽眼睛亮晶晶地说,“她现在不在渔业电台干了,又重新被调回市人广,当副台长了!”

“这是好事啊,她在渔业电台也干了七八年了吧?”

“正好八年!”项小羽比了一个八的手势,“原来的老台长退休了,大家挨个往上挪萝卜坑。正好领导班子里缺一个女同志,郁台长的资历能力都摆在那里,这才把她调了回去。”

“那她也算熬出头了。”

“可不是嘛。”项小羽比自己升官还高兴,“我今天特意去了市里一趟,郁台长请我在电台食堂吃的晚饭,我们聊了好半晌呢。她说如果我有意向回海浦工作,毕业的时候可以发函跟学校把我要过来。”

宋恂意外挑眉,“让你做什么?播音员?”

“嗯。”项小羽点头说,“台里一直缺播音员,我去了就能直接上手,不用培训了。”

“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想留在省台工作了,但是这两年买电视的老百姓多了,电视台也成了热门单位,能否被分配去电视台还得看运气。而且应届毕业生清一色都是电视编辑,顶多能当个电视记者,我其实还挺想当播音员或者主持人的。再说回海浦的话,咱们就不用两地分居了。”

“分居的事你先不要考虑,我抽空多往省城跑几趟就是了。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十全十美的,你要是看中了单位,就不要挑剔岗位。何况工作岗位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你想做什么工作,等你进了单位以后可以自己争取嘛。”

项小羽抓过延安,在他的胖脸蛋上揉搓了一把,心情很好地说:“距离毕业分配还有大半年呢,郁台长已经帮我兜底了,要是省台不要我,我就回海浦来。反正我是不想去报社上班的。”

*

她口中念叨着不想去报社上班,但是当婆婆来电说,帮她联系了曲艺报社的实习机会时,她还是乐颠颠地一口答应了下来。

小王子们要参加演讲比赛,她自己也要实习,过完年就准备回省城开工了。

不过,离开前,她还要陪着苗玉兰女士办一件大事——申请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

宋恂亲自开车,给丈母娘当司机。

苗玉兰不好意思用人家单位的车给自己办事,偷摸问闺女:“小宋开着车去,对他有没有影响啊?”

“有啥影响?”项小羽摆手说,“他跟郭书记两个人,每月的工资都要扣十块钱的汽油钱。”

苗玉兰听说居然是自家花汽油钱的,回身就把家里的一串孩子都叫到了车上。

反正拉多少人都是这些油钱,别浪费了!

于是,老项家凡是没工作的人都挤上了吉普车,为苗玉兰女士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项小羽带了一口袋的水果糖,进了县工商局的办公室就给工作人员发糖吃。

个体户专管员接了她的糖,玩笑道:“我只在民政局那边见过办结婚证发喜糖的,还从没在工商局收到过喜糖呢!”

延安一边帮忙发糖,一边美滋滋地说:“我姥姥马上就要成为光荣的个体户啦,是大喜事!”

专管员:“……”

个体户可不是什么光鲜职业,有啥可光荣的?

他们每天为了劝说那些个体户来局里办执照,险些磨破了嘴皮子。

不过,有人主动送上门来办执照,还是一家人欢欢喜喜一起来的,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专管员跟他们要了资料,就拿出一张空白的营业执照帮忙填写。

“叫什么名?”

“苗玉兰!”

“我是问,你的这个个体户单位叫什么名字?”

宋恂帮忙解释:“娘,你得给作坊起个名。”

“哦哦,”苗玉兰对此早有准备,现成的名字张口就来,“瑶水村海鲜食品加工厂!”

她扭头跟闺女嘀咕:“这是我特意让你爹帮忙算的名字呢!挺好的吧?”

项小羽竖起一个大拇指,“够气派!一听就是大单位!”

然而,个体户专管员却顿住笔,摇头说:“这个名字不行,你再换一个!”

苗玉兰赶紧问:“同志,为啥不行?我这个名字应该没有重名的吧?”

几个小孩也直勾勾地盯住专管员,让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

“你这个是个体户,名字不能叫工厂,容易跟国营和集体企业混淆,”专管员在她起的名字上点了点说,“而且个体户起名也不能用地名开头,瑶水村是地名吧?名字里带瑶水村容易让人误会你是队办集体企业。”

苗玉兰:“……”

意思就是,半点不能沾国家和集体的光呗?

“你再换个其他名字吧。”专管员又问,“经营业务是什么?”

“海产品生产加工。”项小羽见老娘还在出神想名字,便代为回答,“还有零售。”

“厂里有雇工嘛?多少人?”

项小羽不清楚这些,晃了晃老娘的手臂,让她自己答。

“七八个吧。”

专管员抬头看了这老太太一眼,蹙眉问:“七个还是八个?”

“七个和八个还不都一样嘛。”苗玉兰骄傲地说,“我一说办厂,村里的老姐妹都可支持我了,争相来报名……”

宋恂看一眼专管员的表情,暗道坏了,赶紧截住丈母娘的话头,直接说:“算上老太太是八个人,不算老太太是七个人。”

专管员再次问:“确定雇工只有七人?”

宋恂肯定地点头。

按照《资本论》里的说法,雇佣八个人以下的是小业主,超过八个人的就是在剥削工人的剩余价值。

所以现在社会上对个体户有一条“七上八下”的政策,个体户雇工不能超过八个人,否则就是走资本主义。

专管员将执照上的各项内容反复跟他们确认了几遍,都没有问题了,才问苗玉兰。

“大娘,你打算起个什么名字啊?既然是搞加工的,不能叫工厂,就叫作坊吧?”

苗玉兰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名字。

但她也不想叫“作坊”,听上去不气派。

“娘,要不就用你的名字命名吧?”宋恂提议,“如果有客户找过来进货,一提你的名字就能找到地方。”

苗玉兰一锤定音道:“行,那就叫,苗玉兰海鲜食品加工坊!”

*

苗玉兰的小作坊拿到了编号为66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

一家人站在县工商局的门口,将这张执照挨个传阅了一遍。

“姥姥,你拿到奖状了,咱们去国营饭店庆祝一下吧!”延安撺掇姥姥请客吃大餐。

“这是执照!不是奖状!”吉安纠正。

“反正这个是要贴到墙上的,贴到墙上的都是奖状!光荣!”延安呲着小豁牙笑眯眯。

拿到了吉利的编号,苗玉兰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大手一挥,就豪气地带着全家人去了县里最大的国营饭店,

点了一桌子菜。

大人喝酒,小孩喝汽水。

这还是她头一次带这么多儿孙出来下馆子呢。

甭提多得意了!

她对几个孩子激励道:“你们都好好学习,要是谁能拿了奖状回来,我还要请客下馆子!”

延安赶紧说:“姥姥,我们过几天就要去参加演讲比赛啦,肯定能得到奖状!”

“你的演讲稿和问答题都准备好了吗?”宋恂瞥他一眼,“到时候可别掉了链子!”

“没事,万一我忘词了,就让哥哥替我回答。”延安美滋滋地摇头晃脑,“反正我俩长得一样!”

丫丫不客气地拆台:“你比吉安少一颗牙呢!”

然而,不知是不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