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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药包。”佟辛软著声音说:“我问我哥的同事姐姐拿的。这些药都是他们医院自产,消炎止痛很有效,别的地方买不到。”

霍礼鸣喉结微滚,看着她,一字不言。

佟辛不自在,认真打量起他,“你今天怎么了?”

霍礼鸣说:“我今天回上海。”

佟辛不以为意,只眨眨眼,“又回?你不是才回过一趟吗?”

霍礼鸣“嗯”了声。

“这次去几天?”佟辛问完,忽然意识到什么,笑容也慢慢淡去。

霍礼鸣抬起头,与她对视,说:“不知道。”

“不知道。”佟辛笑了下,“那就是很久喽。”

她故作轻松的语气,只徒添欲盖弥彰的难过。霍礼鸣一看她表情,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在她脸上,只看到强颜欢笑。

盘算着委婉的沟通,到这通通翻盘了,霍礼鸣坦诚告诉:“上海那边出了点事,我得回去。”

佟辛什么都没说,低眉垂眸,白色帆布鞋轻轻磨蹭地上的碎石子。

良久,她低声问:“你还回来吗?”

霍礼鸣应得干脆:“回。”

佟辛语气顿时硬茬起来,“你骗我。昨晚说过的话,今天就翻脸。你既然要走,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给我似是而非的希望。

佟辛脑海一片空白,除了委屈,还是委屈。她红着眼睛,憋着不让眼泪滑落,倔强的,假意无谓地直视他:“你不用告诉我,我们本来就不熟,邻居而已。我不在乎,我根本不在乎。”

霍礼鸣本能反应地要向她靠近,并且不自觉地放低声音:“又不是不回来了。辛辛,说这些,就伤心了啊。”

佟辛这会倒不看他了,把小笼包塞还他怀里,转身就跑了。

今天家里大人都在,辛滟搁厨房切水果,佟承望听早间新闻。佟辛木讷地坐在沙发,一双眼睛停在电视屏幕上。

佟承望偶尔发表几句意见,“这项政策利国利民,以后一定大有作为。”

佟辛什么都听不见,耳边一阵嗡嗡的飞旋声。

“辛辛。辛辛?”佟承望叫她好几遍,才愣愣地回过神。

佟承望起疑,提醒说:“你手机一直在震。”

“鸭鸭”两个字跳跃屏幕,佟辛按了拒绝,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电视,“不认识,骚扰电话。”

她一直忍,一直忍。

不能哭,不能露端倪。

爸爸坐在旁边,妈妈也会看到。

佟辛掌心贴着沙发垫,暗暗的,用指甲使劲掐自己。心酸和眼泪忍回去,一定,一定要忍回去。

上海那边应该非常紧急,柯礼性子如此沉稳的人,都连着给霍礼鸣打了三通电话,并且及时定了下午的机票。

霍礼鸣到家,宁蔚刚起,瞧见他脸色不对劲,“怎么了?大早上出门掉钱包了?”

霍礼鸣进去卧室,半分钟后出来,往桌上放了三样东西——

“三片备用钥匙你收好,门口信箱里还有一片,万一哪天你忘记带,记得去那儿找。这张名片你别丢,号码存手机,凛哥在你们这圈子里能说上话,你要是惹了事儿,去找他,就说是我姐。”

最后一样:

霍礼鸣手指将银行卡推去她面前,“你拿着用。”

宁蔚彻底冷下来,“霍礼鸣,你犯事了?”

“我下午回上海。”

宁蔚愣了愣,没想是这个答案。

“我跟你说过,如果我十四岁,没有碰见琛哥,我可能已经成少年犯了。”霍礼鸣淡声道:“上海那边出了点事,我得走。”

宁蔚尽快消化掉这个消息,再抬头时,第一句话就是问:“佟辛呢?”

他没吱声。

“弟弟。”宁蔚皱眉道:“你这样子,好像个渣男哦。”

“我渣?”霍礼鸣冷笑,“我真想渣,佟辛连骨头都不剩了。”

宁蔚努努嘴,这倒是真的。

霍礼鸣眉间一丝烦乱,“这姑娘成绩好,不耽误她这一年。”

离登机不到两小时,时间有点赶。走的时候,宁蔚欲言又止,“你跟她说了没啊。”

“说了。”霍礼鸣长呼一口气,语气分外落寞,“她不接我电话。”

出门的时候,霍礼鸣停在路中间。盛夏烈阳愈发嚣张,哪儿都是明晃刺眼的光亮。他站在光亮里,转头望。

佟家紧闭的大门,看似与往常无异。

门里,躲在窗帘后面的佟辛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从缝隙里去看他背影。霍礼鸣就背了一个双肩包,年轻挺拔,白色T恤简洁。

似是感应,他又回头。

佟辛连忙放下窗帘,躲着不见。她心里默默数数,数到20的时候,她再撩开窗帘。路上行人匆匆,风吹树梢,阳光斑斓细碎。

已经没了霍礼鸣的踪影。

辛滟在厨房喊:“辛辛,帮妈妈去王阿姨那儿拿点东西。”

佟辛干哑着嗓子,“嗯!我就去。”

她低着头出门,迎上刺目阳光,痛得她闭上眼睛。头顶心被炽热笼罩,直穿而下,佟辛觉得身体里像有岩浆,可她死死压着,不敢让它们喷发而出。

“妹妹!”

佟辛猛地睁开眼,就看见宁蔚一路小跑向她而来。宁蔚神色稍显严肃,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他十二点的飞机,刚走不久。”

佟辛定住脚步,倔强道:“我不去。”

宁蔚松开手,也不再逼,只淡淡说了句:“他这一走,可能三年五载都不回来了。这辈子最后一面都不见? ”

小小年纪,最容易被“一生”吓唬。

佟辛愣愣看着宁蔚。

宁蔚握住她的手,二话不说就跑,“跟姐姐走。”

一路飞的,直奔机场。

奈何路上塞车,磨叽了十几分钟。赶到时,去上海的航班已经显示开始登机。宁蔚走得急,手机落在家里。

她拿过佟辛的,熟门熟路地给霍礼鸣打电话。

霍礼鸣接得飞快,“辛辛?”

开着免提,那么差的音质,都能听出他的迫不及待。

宁蔚简单明了:“你能到安检口来吗?”

霍礼鸣一听,飞身往外跑。

三分钟不到,他喘着气,在安检口大声:“佟辛!”

佟辛小小一只,安静地站在那。眼睛是红的,鼻子也是红的。两人远远而望,隔着一扇门的距离。

霍礼鸣清晰感知自己心跳的加速,那股推动力,是不舍。他嘴唇微启,没出声,只用嘴型默声四个字:“高三加油。”

佟辛没什么反应,但漂亮细长的脖颈,喉咙轻滑出一道弧。机场广播已循环航班即将关闭舱门的通知。霍礼鸣转过身,长腿阔步地往里走。他抬高手臂,做了个挥手的动作。

背影潇洒风流。

在佟辛眼里,却是风流云散。

回去的出租车里,宁蔚坐副驾,瞄了好几次后视镜。

佟辛挨着右窗户坐,表情平静的,或者说是发愣的,一动不动看着窗外。宁蔚想找话聊,但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下车后,两人一前一后往小区里走。分道扬镳时,宁蔚忍不住安慰:“没事儿啊妹妹,以后姐姐带你去上海玩。”

佟辛摇摇头,小声说了一句话。

宁蔚没听清,倾身靠近,“什么?”

明明是骄阳盛夏,怎么就觉得一朝叶落呢。佟辛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那些隐忍的爱意和忍耐,都成为夏日午后的一场暴雨,倾盆而下,悲烈壮阔。

宁蔚感同身受,眼角不自禁地也泛起湿润。她把佟辛轻轻抱在怀里,温柔又心疼地哄:“不哭不哭,姐姐帮你揍他好不好?”

佟辛在姐姐怀里闭上眼,泪像溪流,她哽咽说:“迪士尼的烟花,我看不到了。”

她最期待的一场烟花,还未燃放,就已匿迹。

她以为青春里的悸动,是波澜壮阔的伟大。其实到头来,只是被一叶轻舟,无风路过。

路过了,就是看不见了。

她的青春,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