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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院春风意(7)

唐其琛说完这句话, 手也跟着动了动,力道在往里收, 是想给她一个拥抱。但这股冲动半道戛然而止, 温以宁顺着劲儿往下面一滑,整个人的重量一瞬下沉,唐其琛没扶住, 她直接坐在了地上。

办公室铺的地毯,软软一层摔着也不觉得疼。温以宁低着头,半天没起来。唐其琛蹲下想扶, 她摇了摇手拒绝了。

两人维持着各自的姿势,沉默了好一会。

温以宁缓过劲了,抬起头仰看他,一双眼睛沁了胭脂似的,泛着隐隐的潮红。没有什么有苦不能说的情绪,纯粹是被酒精给染的。白天的种种不平,晚上的独思迷茫, 都在提醒她世事从无顺心。活在当下尚且不易,那些过去的纠结, 在这一时刻的存在感便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两人对视许久, 她忽然问唐其琛“你后来把她追到手了吗?”

唐其琛明白她说的是谁,那个梗在两人之间的豁口, 那个她以为的正主, 那个当年阴错阳差的误会。

唐其琛望着她,平静说“没有。”

温以宁眼睛向下弯, 亦平静地笑了下,“那你不够厉害。”

唐其琛嘴角微扬,人松下来,也跟着她一起坐在了地上,“我和你还没认识的时候,她就已经结了婚。”

温以宁愣了愣,转过头看向他。

“她先生是一名军人,在一起也很早,十八|九岁。”唐其琛说起这些,面容平和而宁静,“她先生年初二那天还给我发了条短信,说他媳妇儿怀二胎了,故意气我来的。”唐其琛低头失笑,“你说幼不幼稚。”

温以宁欲言又止,“你们……”

“觉得我们就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么?”唐其琛坦然地对上她疑虑的眼神,“确实有过,但后来小晨儿发生了一些事,被人陷害,差点因经济犯罪问题而被公检法起诉。她先生四处打点,我也帮了点忙。那小子感谢我都来不及。”

温以宁皱皱眉头,不太相信。

唐其琛被她的表情逗乐,“给点面子行不行?”

温以宁垂下头,不说话,但笑容仍然隐在嘴角。

“我刚从国外回来并没有直接接手亚汇,而是去了国资委控股的一家企业锻炼,小晨儿是我的下属,我和她合作了五六年,那个时候我很喜欢她,不过她没接受。后来我回亚汇,和她也算好聚好散。再后来,她结婚生小孩,一直很幸福。”

唐其琛换了个坐在地上的姿势,双膝屈着,背靠着沙发,一派闲适与放松。温以宁一直看着他,甚至试图从他的情绪里找出蛛丝马迹,但无迹可寻。

青春已如烟,他的状态太自然,是什么就说什么。

温以宁听出来,他是在对自己坦白。

“我和你认识的时候,你大几?”唐其琛稍一想,很快肯定道“大四,快毕业了。像个小炮弹一样,挺能闹的。”

温以宁自己也笑了,“原|子弹吗?”

“玻璃弹珠,叮叮铃铃响。”唐其琛眉眼舒展,眼角的浅纹轻轻斜扬。

“你那个时候对我好,是因为我性格像她吗?”温以宁轻声问,一个字一个字的,生怕藏不住小心翼翼。

静了两秒,唐其琛开口“没有。不像。我没想过比较。”

温以宁敛眉垂眸,侧脸安静。

那时候的小以宁,热情洋溢像是夏日里小太阳,表达爱意的方式都那么干脆。大约是年纪轻,任何一段感情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个因果。一个热情,一个克制,一个是光芒万丈的小太阳,一个是高悬夜空的温淡月光。融合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要漫长些的。但还未等来晨曦朝阳,就已不告而别,聚散匆匆了。

温以宁指甲扣紧了掌心,浑然不知道疼。

那时,唐其琛不是没想留住她,跑去高铁站才知道她给的是个假票信息,她的态度撂得明明白白,一刀两断,天各一方。一段感情刚刚萌芽,也实在经不起大刀阔斧的折腾。唐其琛彼时已是三十而立,从来就不是一个去强人所难的人。

后来每每想起这段短暂的记忆,他心里也未尝没有遗憾。但遗憾就是遗憾,生活还是要继续。这些年时间掰碎了用,工作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精力。有时候应酬完喝得小腹痉挛,他难受地趴在台子上,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再勤于保养,鬓边还是有了一根极短的白发。

唐其琛看着她,说“我要是想玩儿女人,真的犯不着那样大费周章。我不喜欢,也不愿意,这个问题,不管你什么时候问,我都是这个答案。”

温以宁没吭声,心里跟蚂蚁含蓄挠痒似的,五味杂陈。人的执拗很难转变,尤其这么多年过去,认知早已根深蒂固。唐其琛所说的,所做的,今时今日,她可以心平气和,甚至隐约能够理解。但真要和好如初,谁也没法儿说服自己。

唐其琛忽然变了姿势,从地毯上站起,又变成了蹲着的姿势。他扶住她的肩膀,鼻间的呼吸温热。

温以宁抬起头,眉间平滑,亦没有太多情绪的变化。

唐其琛看着她,“不管怎么样,这些年,我还是欠你一个道歉。”

温以宁眼眶一热,抬手掩住了自己的脸。

唐其琛没再说话,久久之后,他抬起手,五指微张,掌心轻轻落在了她头顶。

这一晚,唐其琛最后让老余把她送回住处。第二天,柯礼稍晚才到公司,看到办公桌上已有一沓唐其琛审批好的文件。他进去办公室,看见唐其琛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和衣而睡。

听见动静,唐其琛很容易醒,他微拧眉头,睡意还挂在脸上。

“您昨晚没回去?”柯礼看到桌上的一个空杯和一瓶药,关心道“要不要让老陈来给您看看?”

唐其琛掀开薄毯,人坐直了,按了按眼角说“不用,没事。”

柯礼欲言又止,唐其琛甩了甩头,清醒不少,手指了指对座让他别站着,“我先去洗漱,等会说。”

十来分钟,唐其琛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从里面走了出来,又恢复了神清气爽的体面模样。柯礼例行汇报公事,最后说“您母亲昨晚没打通你电话,就打到我这儿来了。她让您今天晚上回家吃饭。”

唐其琛侧头,“老爷子回来了?”

“回了。说是香港那边行程有变,他昨儿下午就回来了。”

“唐耀呢?”

“他这周都在上海,应该是忙子公司的事儿。”说到这里,柯礼脸色一变,“您的意思是……”

唐其琛早已有所预料,“晚上的家宴,谈的不会是家事。行了,不说这个。你让肖总过来一趟。”

“您忘了,他上午有接待。”

唐其琛这才记起,点头说“那没事了,你去忙。”

柯礼走前,忽然笑着说了句“来上班的时候,我正好从肖总办公室路过,看见以宁在里头。”

唐其琛抬起头,“肖总怎么她了?”

“两人谈得很和气,以宁在跟他道歉,应该是为了昨天会议上的事。具体说了什么我不方便听,但看肖总的表情很高兴,对以宁客客气气。”柯礼感慨道“也难为以宁了,昨天我看她脸色不好,我以为她会介怀。”

唐其琛说“有时候识大体,也是保护她自己。她是聪明,但身上的劲儿得收一收,以陈飒的性格,估计是教不会她这一点了。”

柯礼自然而然地接话,“您提点她,比谁教都有用。”

唐其琛一记目光笔直望向他,柯礼紧了紧心,自知说错了话。哪知唐其琛的嘴角微微上扬,不仅不介意,心情似乎还不错。

晚上唐家的家宴,如唐其琛所料,家宴却不谈家事。

他回来时,唐耀已经在老爷子的书房待了好一会儿了。见着人,唐耀微笑颔首,“哥。”

唐其琛换了一双深蓝的拖鞋,脱了西装,里面一件绸缎面料的衬衫贴合腰身,把气质撑得恰到好处。他走进来,笑的亲近和煦,“还是你有心,每回来,爷爷的心情都很好。”

唐书嵘朗声大笑,“你们啊,都懂事儿,都有心意。”

唐其琛坐在左边,叠着腿儿,双手搭在扶手上,眼缝儿微眯,看着唐耀正弯腰给老爷子点烟。

续上了火,烟气一缕悠悠上升。唐书嵘指了指唐其琛,“你大哥,戒烟很多年了,跟他学学,身体是自个儿的,年轻也要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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