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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柳叶城出现。

现实?中这座城池,在众人入梦前,人流若水,熙攘繁闹。此时这座城池,四处挂满了白?幡,鬼影幢幢,高?低间伏于墙头,寒鸦拍翅惊飞。

柳府中那些和厉鬼打斗间莫名其妙昏迷过去的道人们一个个清醒过来,意识到?他们上当受骗,进入一个荒唐的梦境,成了柳轻眉手中的伥鬼。

道人们脸色青白?,不再试图除掉厉鬼,而是?聚众找人:“柳姑娘呢?

“呸!哪有什么柳姑娘——柳轻眉,你?出来!”

单薄瘦削的白?衣女鬼泠泠立在枯败的花园中。

她看?着园中景象:没有花,没有叶。没有湖,没有水。

这才是?真?正的她的家?。

长发散至地,她垂着眼看?,在众道人叫嚷下回头,众道人深吸口气,看?到?她的样貌:

一看?便知是?鬼。

青白?相间,鬼气阴阴。

可连相貌都是?难看?的:过于瘦,过于柴,过于薄……

没有他们昔日所?见的柳姑娘国色天香的一分。

只有轮廓与衣着神色,能认出来。

道人们扬起拂尘:“杀掉这恶鬼!”

柳轻眉静静看?着他们。

她说:“只有我变成无支秽,我才能守护柳叶城。”

众人大骂:“一派胡言。”

各种法术攻击落到?她身上。

江雪禾托着缇婴的腰身,将她抱于自己怀中,回到?现实?中,看?到?的便是?被欺骗的道人们对柳轻眉的打杀。

法术攻击对她这种单薄的女鬼来说,惨痛无比。

二人看?到?时,柳轻眉长发凌散、袍袖沾雾,鬼影迷离,幽魅静薄。

她此时当真?像一缕青烟。

但她坚持着不肯散去。

她脸色十分苍白?,在大势已去之际,在知道梦貘珠欺骗自己之后,仍操控着体内的梦貘珠,控制着成为厉鬼的叶呈,帮她与那些道人为战。

来自古战场的假将军左右为难,竟不知道是?该帮那些修士,还是?该帮这个恶贯满盈的柳轻眉。

柳轻眉是?他主人生前的心上人……

柳轻眉她……

假将军怒:“你?死到?临头,还要操控厉鬼杀人!”

柳轻眉笔直站在枯了一地的花叶前。

她目光空空的,谁也不看?,只坚持:

“你?们没有经历人祭那日,你?们不知道人与秽鬼的悬殊。

“你?们不知道那时的荒芜可怖与不可战胜,那日的无能为力。如今伤亡只是?暂时的,只要我成为无支秽,我能庇佑自己想庇佑的,不会有更多?人死了。”

这是?怎样一种悲凉。

她唾弃的,正是?她想成为的。她想成为的,正是?昔日的噩梦。她以毫无修为的凡人之躯走到?今天这一步,经历种种绝望与打击,她依然坚信只要她成为无支秽,她能对抗一切。

能对抗秽鬼。

能对抗人祭。

能对抗闭眼不看?信徒的神女。

亦能对抗那欺骗她、与她互相成就互相取暖的梦貘珠。

她坚信他们不理解她,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那一日的柳叶城。她没有放弃过庇佑柳叶城之路,没有放弃过心上人,她只是?选了一条和他们不一样的路……

她不怪他们的不理解。

她只是?非要成为无支秽。

刀光剑影与法术攻击下,柳轻眉孤零零地站在一地荒芜中,回头朝空寂的院落望一眼。

如果他在就好了……

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带着笑、带着怜惜与叹气,在寒夜中阻拦了众无名道士的攻击,落到?柳轻眉耳边:“你?在找我吗?”

柳轻眉抬头。

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却又不是?熟悉的人——

她看?到?一个眼蒙白?布的美人姑娘与一个风流倜傥、神色古怪的少年郎一同从黑暗中步出,旁边跟着一个温润如玉的身着文士袍的年轻男子。

他们恭敬地行礼,叫那个男子:“杭师兄。”

就连出了梦境的缇婴,满脸忿忿沉冷,都被那拦着她的江雪禾拽着,一同朝年轻男子点?头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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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杭古秋。

杭古秋是?观天山的首席弟子,云游至巫神宫,听到?李神女的求助,便前来相助。

这是?柳轻眉第?一次见到?杭古秋。

这是?柳轻眉最后一次见到?韦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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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长着一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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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古秋叹气。

他为难地朝年轻师弟师妹们拱手致歉,又看?向?那个被人围攻的柳轻眉。

他轻声细语地和缇婴打招呼:“小婴,好久不见了,你?师父还好吗?”

缇婴不知是?孩子气还是?什么,一直闷着脸,不吭一声。

杭古秋脾气好,也不生气,只红着脸向?众人解释,手指柳轻眉:“可否留她一命,交与我?”

南鸢:“师兄何意?”

白?鹿野干笑:“这恐怕不合适吧?”

杭古秋:“我自然知道你?们为难……哎,如今情形,我也不瞒你?们了。我们观天山的功法,是?分化身行走人间,功德圆满后会回山,借助体验红尘而磨砺己身。

“韦不应就是?我当日行走红尘的一具分化身……韦不应死后,那段修行我便结束了,自然收回了。我没想到?当日的一时善念,会留下这么个烂摊子,给巫神宫的师妹与玉京门的师弟师妹们惹下麻烦……

“若非韦不应将梦貘珠交给柳轻眉,柳轻眉便不会剑走偏锋。这也是?我一桩因果吧……不如交给我,我将她囚于观天山,日夜受淬寒雪山阴气刮袭,惩罚她,同时消除她的罪孽。”

南鸢沉静不语。

白?鹿野微蹙眉,既觉得此法妥当,又觉得哪里奇怪……

缇婴倒是?意见很多?,但是?江雪禾捂住她口,怕她此时不对的精神状态口出狂言,惹了杭古秋那种大人物——

虽然世人总说杭古秋只是?活得久,寿数高?,可活得久的人必然有些本事,小辈还是?要尊敬一些。

而在这时候,柳轻眉轻轻开?了口:“你?是?韦不应?”

杭古秋看?向?她。

他目有怜悯、叹息,他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一个自己没有教好养好的猫狗玩意儿。小猫小狗在外惹了祸,找到?他头上,他不得不出来调和。

他作为上位者,俯视着蝼蚁凡尘。

他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

杭古秋温和十分:“柳姑娘,你?作恶多?端,我不能饶你?。只念你?罪有缘故,想渡化你?……”

柳轻眉低下眼。

她落落地笑了一笑。

她低声:“十年醍醐梦,我没有一次去梦功成名就之日。”

杭古秋一怔。

她低着头:“十年醍醐梦,每一场梦境,我都待在当年的柳叶城中,一次次重复,一次次回忆,一次次请不同的活人入梦,帮我想办法,怎么阻止人祭,怎么让柳叶城的凡人们活下来,怎么让阿应活下来。”

杭古秋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了,他沉稳的淡笑滞住。

鬼火重影,与柳轻眉身影交叠,包裹着她:“我想阿应如果武艺再高?一些,想我如果健康一些不拖累他,想我如果美貌无双用美貌做交易,和周遭城池打好交道,让他们来帮我。想我要拚命和巫神宫交好,最好让神女天官们经常来柳叶城,喜欢柳叶城……

“最好的,还是?有一门功法,直接对付秽鬼,可以自救。

“每一次做梦,我都在优化那个梦境。”

柳轻眉抬起眼:“但这其实?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她道:“没有夕阳残血,也没有无上的力量来助我。

“一切都是?骗局,一切都是?我的一场白?日梦。

“你?不是?韦不应——阿应早已死了。你?只是?高?高?在上的仙人。

“我被困在一场噩梦中整整十年,我从来没有活到?二十五岁,我的人生,一直只有十五岁。”

这道本就虚弱的鬼影,在各重法术攻击下,扔出了自己身体中的梦貘珠。

缇婴倏地挣脱江雪禾的控制,把梦貘珠收入怀里。她晕晕然,回头怒瞪总是?箍住她的江雪禾。

梦貘珠从柳轻眉的体内掉出。

然后,无声无息,柳轻眉的魂魄彻底消散。

就如一缕青烟。

她不过是?强留的一缕烟罢了。

不用谁拯救,不用谁怜惜。万事万物自会长存,她却不想再挣扎于无意义的人间了。

天意无情,天道不公?。

人生何处起落。

——

浮光掠影光怪陆离的天地间,抱着梦貘珠的缇婴抬头,忽然想到?了山上的古庙,庙中毁坏的布满尘埃蛛网的神女像。

以及神女像下刻着的那行被岁月抛弃的小字——

“轻眉呈叶韦不应。”

彼时缇婴曾奇怪怎么是?“呈叶”,是?不是?写错了。而今在心中念叨这句话,缇婴品味出别的意味:

轻眉呈叶韦不应。

青梅乘夜唯不应。

——

枉你?青梅竹马,枉你?夜奔困梦,枉你?十年无期,唯有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