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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垂下眼。

活着是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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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只?是他的一种猜测。

未经证实,谁敢轻易以死布局?

万一……猜错了呢?

九死无生之局,他怎好连累缇婴陪他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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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静坐一夜,思量一夜,煎熬一夜。

缇婴次日醒来,被他吓一跳。

他如冰山一样僵坐那里,往日总是清明的眼中布着红血丝,他搭在膝头的手指发白。

他整个人笼在一团阴冷气压下,让人不敢靠近。

缇婴默默拖着身?上所盖的氅衣,往后挪了挪,不靠近他。

她心里琢磨着他到底怎么了时,江雪禾竟偏过脸,主?动来与她说话:“小婴,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刚睡醒的女孩儿长发软塌塌地黏在脸上,睫毛湿润非常。她低头小心地拨弄自己每一根珍贵的头发丝,谨慎抬眼瞅他:“啊。”

江雪禾斟酌字句:“若是……我惹了些祸事,我摆平不了,追杀我的人实在多,怎么办?”

缇婴惊住。

她想他的反常,难道是因?为昨日他回来时那一身?伤吗?他说遇到了故人仇敌,这故人仇敌这么厉害,把师兄逼得都?睡不着了?

缇婴眨巴眼睛:“加上我,也打赢不了吗?”

江雪禾摇头。

缇婴又问?:“再加上二师兄,也不行吗?”

他再摇头。

缇婴目生惶然。

她不死心:“那、那沈师叔呢?沈师父呢?沈师父闭关?了,但是他会?出关?的啊。他很厉害,很能打的。”

江雪禾继续摇头。

缇婴发起了呆。

她能想到的厉害人物不过如此,可师兄得惹了多么厉害的人,会?比沈行川还强?难道他说的是那个成了半仙的青木君?

可那个青木君真?有本事的话,直接杀来便是。没有直接杀来,便说明对?方肯定有些缺陷,没办法大杀四方。

他连青木君都?不怕,他惹的仇敌,得有多厉害啊?

缇婴慌张,脸色一点点发白。

她不再纠结自己的长发,手指扯着衣袖,蜷缩颤抖。

江雪禾柔声问?她:“你别怕,这只?是一种猜测。我只?是想问?你,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你愿意和我一同归隐,藏起来避世吗?”

缇婴手指自己:“我?”

江雪禾凝视着她。

他见她皱起眉,眼睛闪烁。

她纠结很久不说话,他的心一点点凉下去。

他低笑一声,想岔开?话题时,缇婴抬头,磕绊道:“打都?打不赢,躲就能躲得了?师兄,以战养战才是最?好的兵法之道啊。”

江雪禾一怔。

他柔声:“若是打不过,但就是能躲得过呢?你愿意和我离开?,不再管他人之事,不步入红尘人间,就此归隐吗?只?有你我二人,他人都?不算。”

缇婴心想这是什么奇怪的道理。

大约他是真?的只?是假设吧。假设不是现实。

缇婴便无所谓地回答:“我可以呀。”

江雪禾眸子定在她身?上。

他声音有些紧绷沙哑,一字一句:“你莫要诳我。你若是胡说八道,我会?当真?的。”

缇婴露出轻松的笑。

她低头继续摆平自己的头发,嘴上宛如抹蜜:“我没有胡说八道啊。我真?的可以陪你一起躲追兵啊。我觉得那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以前还和二师兄一起被追杀呢,我挺习惯的。”

江雪禾:“和我走后,人间有趣好玩的,你都?看不到玩不到了。”

缇婴:“没关?系,你也挺好玩的。”

江雪禾凝眸看着她。

他挺了一夜的脊椎,在此轻轻放松。

心间满满的汗,在此落了一半。

他恍惚间,心神轻快,似乎守得云开?见月明,觉得两人之间的问?题并?不是无解——

她都?愿意与他一同避世,对?于爱玩爱闹的缇婴来说,这牺牲不可谓不大。

那么另一个问?题,她应当也是可以接受的吧?

江雪禾露出一丝笑,轻声问?询:“我还有另一个问?题——如果有一个你很在乎的人,不小心伤害到了你,你可以原谅吗?”

缇婴顿一顿。

她敏锐问?:“哪种伤害?”

他想一想:“身?体上的,或者精神上的。”

缇婴:“是打我一巴掌的那种吗?”

江雪禾:“比那严重一些。”

缇婴笑起来。

她笑容有些尖戾。

她道:“我凭什么原谅?”

江雪禾微松的心神,在她的眼神中,重新凝成冰霜。

他心一点点向?下沉。

他半晌说不出话。

缇婴低头拨弄她的长发,她终于慢吞吞梳好了一个小辫,露出了清丽秀气的小脸。

她道:“既然是我在乎的人,那肯定与我关?系很不错了。与我关?系不错的人还伤害我,这叫什么‘在乎’?”

她想到月枯村那些爹娘、伯伯、婶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

她曾经在乎他们。

但他们从不在乎她。

爱意不对?等,凭什么原谅?

江雪禾静默片刻,他艰难非常地说:“如果……那个伤害你的人,不是故意的呢?他后悔了呢?”

缇婴:“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还要怪我咯?做了什么,就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江雪禾很久不说话。

缇婴警惕看他:“我绝不原谅伤害我的人。你不要想着替谁求情……月枯村的地缚灵,我是不可能放过的。”

她原来想的是地缚灵。

江雪禾却不知?该庆幸,还是叹物伤其类。

江雪禾又是沉默。

缇婴已经梳理好了头发,她扔开?氅衣,跳起来。她见洞外仍在下雨,抱怨了好几句。

而?在雨声中,缇婴听到江雪禾很低微的声音:“……如果,不小心伤害到你的人,是我呢?”

晴空霹雳。

劈得缇婴大脑空白一瞬。

她一瞬间浮起怒意,但她又压下去,心想这只?是假设。

可他一句话,已经让她想起了自己在大梦术中看到的千年前的过往——

魔女走入混沌。

仙人江雪禾旁观却无能。

那仙人,间接伤害到了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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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告诉自己不要怪罪。

千年前的事,和他们无关?。

师兄只?是师兄,师兄不想担上前世的罪孽。

缇婴便压着脾气,尽量无所谓:“那得看是什么样的伤。但我不喜欢这种假设,你最?好不要再假设了,我不喜欢听。”

然而?今日的师兄,却与她对?着干。

她明确表示不喜欢,他仍然接了一句:“如果是损害你修为的伤,我做了这些坏事,该怎么办?”

缇婴扭头。

她目光笔直地看向?他。

她眼中的戾气不加掩饰:“那你就去死!”

江雪禾静坐于暗洞角落中。

雨声哗哗若洪。

他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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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与江雪禾仅仅因?为这一个假设,气氛便僵凝住了。

缇婴思来想去,都?觉得江雪禾不应该做过什么,他的假设很无理。可她已经说过不喜欢那种假设,他依然询问?,这便让缇婴心中不快。

她心中不快时,是需要江雪禾来哄的。

她也一直盯着师兄。

但是江雪禾大约觉得他应该在缇婴这里有特权,她不给,他似乎也有些不快。他一直盘腿修炼,没有来理会?缇婴。

这让缇婴更怒。

缇婴自己修炼了一会?儿,闷闷地卷起氅衣,盖在自己身?上,睡了过去。

睡得昏沉时,她隐约听到江雪禾与她说话:“……我叫你二师兄来陪你。”

缇婴大怒。

她恼道:“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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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以为那只?是梦话,但是睡醒后,白鹿野真?的出现在山洞中。

而?江雪禾一身?潮湿,盘腿闭目,又在修炼。

原来江雪禾在她睡着后,出去找白鹿野了。

大雨淋漓。

江雪禾从缇婴身?上取走了些东西,步入雨中,寻到白鹿野。

梦貘珠交还,沥沥细雨中,淹没江雪禾与白鹿野的说话声:“……便这样。”

白鹿野脸色苍白无比。

他握着梦貘珠的手发抖,怔怔地看着江雪禾。

白鹿野艰难无比:“……你真?的要如此做?”

江雪禾:“我没有其他法子了。”

白鹿野唇颤颤。

他想劝说,可他也不知?该如何说——师兄如此缜密,想到了所有可能。那也许存在的一线生机,谁敢说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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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鸢坐在静雨屋檐下。

她等待着去拿梦貘珠的白鹿野。

巫神宫的神女与天官站在她身?后,监视着她所为。

当一串雨花溅落在巷口,一个小孩子喘着气跑来。

众人见南鸢站了起来。

南鸢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