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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悬檐,几盏昏暗华灯后,沈夫人在一处暖阁接见了张行简。

她例行将张家三郎的一表人才夸了一番,张行简客气回应,来回几轮,终于到了正事。

沈夫人抹帕而叹,将对沈青梧的咬牙切齿努力遮掩:“是我沈家不会教女,不肖女这般折腾,让东京都看了两家笑话。竟还要劳烦三郎来登门。”

张行简和颜悦色:“夫人言重。两家日后既是姻亲,互相帮衬理解本就应当。何来劳烦一说?”

沈夫人更满意了。

她向前倾身:“不知三郎托青叶传的话,说有法子让我家青梧改口,是何意?”

张行简:“惭愧。不过是些威胁人的阴招,上不得台面。”

沈夫人当即失望:“那你愿望落空了。三郎恐怕不知,我们家青梧是个又臭又硬的石头,谁的话也不听谁的事也不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沈家是管不了她。”

张行简不言语,只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

帕子一派素净,只在边角绣了一个“沈”字。绣工并不如何值得称道,但这个字写得铁钩银划、气势十足,不是寻常闺秀写得出来的。

沈夫人翻来覆去看帕子,不解极了。

张行简道;“这是我的救命恩人给我的。”

沈夫人支吾:“哦,原来是青叶绣的,果然是青叶的字呢……”

张行简不揭穿,只微微一笑。他宽和的笑容,竟让沈夫人尴尬窘然。于是听张行简平平静静地说下去:

“我听人说,沈二娘是一个舞刀弄枪的娘子。那她平日必然是没兴趣绣什么帕子,更不可能时刻记着做女红。这方帕子,大约是她的亲近之人逼迫她绣的。

“沈二娘那般倔强之人,能让她听话的人,必然对她来说很重要。”

沈夫人陷入深思。

她是真不知道沈青梧和哪个家里人走得近,但是张行简这么一说,她已经有了调查的思路。只要拿下这个人,自然能逼得沈青梧就范。

沈夫人正要去安排,又听张行简温温和和地补充:“另外,我听说沈二娘母亲早亡,自小独自长大。按人之常情来说,她母亲对她也十分重要吧。”

沈夫人回头,深深看一眼这个立在烛火下温静清秀的俊逸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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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夫人布置手段的时候,茫茫夜雨下,沈青梧在东京汴河边徘徊,不知何去何从。

东京不禁夜,夜晚的东京往往比白日更热闹繁华。今日的冷清,只会是因为这场过于急促的雨。

沈青梧站在桥下,看一座座檐子从旁穿过,一把把伞如水流过,三两行人很快消失。大家各有去处,只有她不知去哪里。

不过是沈青叶哭着求她走,她才走了。走了怎么办,她不知道。

沈青梧想了一会儿,觉得要不去找张行简吧。大家都说她配不上他,但是她此时并不知道“云泥之别”有多大。

沈青梧在东京街巷间没有走多久,便被沈琢带着人堵在了巷口。

沈琢从马上下来,目光忧虑又古怪——他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傻妹妹既然逃了,就应该离开东京了。沈青梧为什么不走呢?

难道他要对沈青梧下手吗?

沈琢心中苦涩与纠结,沈青梧并不清楚。她立在雨地中,心思澄净安然,看到兄长和身后的卫士仆从,就知道他们是来对付自己的。

沈青梧警惕地握紧了腰下悬挂的匕首。她曾把这匕首送给沈青叶自保,沈青叶助她逃离时,重新将这把匕首还给了她。

沈青梧判断着对方人数与地形,思考着自己能如何离开。

沈琢在夜雨中一步步走向她,沈青梧岿然不动。

到了近前,沈青梧已准备拔出匕首,听到沈琢在她耳侧轻声:“青梧,先离开东京。剩下的,哥哥想办法。”

沈青梧脸微抬。

沈琢身后的一名卫官听到了这对兄妹间的对话,当即高喝:“大郎,你莫忘了你是怎么跟夫人保证的!你若下不去手,不若退到一旁……”

沈琢:“我看谁敢对我妹妹下手!”

他倏地拔剑,转身面对身后的卫士们。他与沈青梧不同,他自小习武,又经战场历练,骤然爆发的凌厉气势,让身后卫士们不禁后退了一步。

但是卫士们没有退。他们是沈家的人,不是沈琢的人。

沈琢头向后轻侧,言简意赅:“青梧,走。”

沈青梧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她冷硬的心肠也不觉得沈琢做了什么牺牲。她其实弄不清楚今晚这一出是怎么发生的,但是本能让她知道,旁人要打她,她打不过的话,当然要走。

沈青梧毫不犹豫地转身,跃墙。

她脚踩到墙上,猛地捕捉到夜雨下的一道寒光。她身子蓦地一侧,整个人跳起在空中半旋,一只长箭如虹向她射来。

“砰——”一声呼啸,箭锋定在地面上时,沈青梧被逼回到远处,单膝跪地,手中匕首已然拔出。

她凛冽的眉目扬起,看向四面八方的墙上、树上,站满了沈家的武士。

沈琢:“青梧!”

沈夫人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沈青梧,你想逃?此事不解决,你往哪里逃?”

沈琢疾呼:“娘……”

他怔住。

卫士们分开,让出一条路,让出后方的马车。从马车上下来的人,不光是沈夫人,还有一位神仙公子。

那郎君下车后,便有侍卫为他撑伞。风雨轻扬,沈夫人的衣袖都飘了几丝雨滴,他则清爽安然,风度绝佳。

他对沈琢颔首致意。

沈琢一字一句:“张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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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张家古宅中,一声烛火荜拨,惊醒了撑着手臂浅寐的张家二娘,张文璧。

张文璧醒来,听着外面雨声,问守夜的侍女,弟弟可曾回来。

侍女:“两更天了,郎君自从前夜离开,还不曾归家。”

张文璧垂眸,心中不安极了。

少时的弟弟依偎在她膝下读书,她担心他成不了才,对他管教一向严苛;长大后的弟弟常年不沾家,回来后也多经她训斥,她一会儿担心他在外学坏,一会儿忧心他受伤却不告诉自己。

张家嫡系空空荡荡,她只剩下一个张行简了。

张文璧推开门:“我们去沈家拜访一趟吧。”

她想知道,弟弟说去解决那件事,解决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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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顺着面颊滴落,沈青梧被围在中间,沾着雨丝的睫毛抬起,看着这些人。

张行简发现,她瞳心清而乌黑,沉静如一汪清河。这么多佩戴刀剑的卫士围攻她,都不能让她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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