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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道:“张月鹿,客人来了。”

张行简便抬头望来。

姜茹娘心想:是了。

爹说,张家三哥哥和沈将军分明是一对情人。三郎都不在意他人目光,搬去这最偏远的院子,和沈将军住在一起。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对那二人来说,自己是一个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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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茹娘来,是来向沈青梧致歉的。

她是文人家那类养得心思玲珑的娘子,张行简几次与她谈话,她便明白自己再任性下去,张家与爹爹的情谊,就要断绝在自己身上了。

士人家族,再是家大业大,也不好因为儿女私情,毁了两家情谊。

张家需要姜家,姜家又何尝不依赖那东京势大的张家呢?

所以姜茹娘必须来道歉。

姜茹娘灰心万分,木然致歉。她没办法耍什么滑头——张行简在一旁看着。

此时此刻,她每每与这位郎君对视,再生不出什么爱慕心,只觉得自己被人看穿,瑟瑟发抖。

她想送走这两尊煞星。

在屋中,姜茹娘向沈青梧递茶,再说很多话:“……所以,是我任性,让沈将军为难了。希望将军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不要说破,原谅我吧。”

沈青梧沉默而稀奇地看着姜茹娘。

她没想到姜茹娘真的会道歉。

除了张行简,她从来没有接受过羞辱她的人的致歉。她一直以为只有武力能保护自己,能解决所有问题……有朝一日,她享受到了张行简那类温和手段的好处。

沈青梧看张行简。

张行简对她眨眨眼。

姜茹娘忐忑抬目。

沈青梧满怀激荡,却压抑着。

她要先解决姜茹娘的事。

沈青梧冷然:“我不原谅你。”

姜茹娘脸色惨白,苦笑一声。她唇动了动,想再哀求。

沈青梧话头一转:“你比我聪明很多,比我家境好很多,你用你擅长的手段,去对付一个不擅长此的人。输了后,才来认错……我凭什么原谅?我心眼小,我当然不原谅。

“但是……我和你不一样。”

她慢慢地想。

她慢慢地压抑着心中激荡,努力组织语言,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不用我的武力去对付你。我得到了更好的……我已经满意,就不‘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走吧。你和你爹,你们一家那些对我指指点点的仆从,你们全都安全了。”

姜茹娘迷瞪抬头。

她不明白沈青梧最后话的意思,她隐约感觉到危险解除的讯号。

为什么?难道沈青梧原本打算用武力对付他们一家人?怎么对付?打他们还是杀他们?仅仅因为她的任性?

姜茹娘后背出了层汗,她感激看一眼张行简。

姜茹娘试图挽回一些情面:“多谢两位宽容,我不打扰了。张郎君,你方才唱的小曲儿很好听,朗朗上口。我没听过,大约是郎君自己编的吧?郎君这般大才,是我唐突了。”

张行简面色微微不自在。

沈青梧面色同样微微不自在。

姜茹娘见自己的夸赞无效,她百思不得其解,却也只好先告辞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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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茹娘一走,沈青梧就扑到了张行简身上。

她为那“十八摸”被人听不懂而开心,又为自己得到了这么一个郎君而兴奋。

沈青梧:“她竟然真的道歉!”

张行简:“是啊,我不是说了嘛。”

沈青梧抱住他的脖颈,她激动万分,却摇头,说不出自己的心情。

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的人,她如何说呢?

她只是很开怀,只是抱紧他,越来越不想撒手,不想离开。

这是以前没有过的。

她心知肚明张行简在织网捕获她。

但她心甘情愿。

张行简要什么,她就给什么。

她要让他做世上最开心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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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风雨连日。

在少帝用人参吊着一口气、所有臣子心焦烦闷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张家所在的巷子,有一天晚上,遭了贼,失了火。隔壁居住的也是一大世家,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小贼为了逃跑,放的大火顺着风,刮到了隔壁的张家。

张家上下忙着扑火。

长林带着几个人刚忙完郎君交代的事务,被二娘子招待着吃酒,品味佳肴。

长林昏睡中被人摇醒。

他一身酒味,脑子昏昏沉沉,看人都是重影的,半晌才认出摇醒他的人,是今夜轮岗的死士之一。

这死士焦急万分:“家里失了火,快走!”

他们从火里钻出,看到熊熊烈焰烧得疯狂,都有些震撼。

张家百年古宅,院中所植古树都最少长了几十年,然而火一烧,什么都要毁了……长林本在看人扑火,突然想起一事,周身冰冷下来。

酒意瞬间消除。

长林厉声:“跟我走!”

他带着十几个死士,摆脱火海,向关押博容的院子赶去。

他到的时候,那书房外看人的死士不知去向。长林将门踹开,死士安安静静地昏死在书房中,本应在书房中看书写字的博容,却不见了。

长林咬牙切齿:“给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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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呼啸,纵马长行。

在离张家最远的西南长巷中,飞奔的马停了下来。

张文璧先从马上跃下,她回头,看着博容下马。

博容披着黑色斗篷,斗篷将他大半张脸遮住,他周身通黑,只有握着马缰的手有点颜色。他从马上跃下,动作轻缓沉着,下盘极稳。

这个站在巷中一身黑的青年,和张文璧记忆中的张容,差距太远,宛如完全不同的两人。

张文璧静静看着。

博容丢下马缰,回头看张文璧。

他颔首:“至此一别,小妹不必送了。”

他叫一声“小妹”,张文璧的眼泪便潸然落下。

要知道,她亲手养大的那个弟弟,张行简,如今有多难对付。

为了救出博容,她花了一年时间来放松他们的警惕。她想见兄长,想救兄长……直到张行简离开东京,她又观察了两个月,才终于敢出手。

她姓张。

可是如今的张家,早不听她的了。

张文璧甚至不知,自己配合博容,放他出来,算不算错。

可这是她的兄长。

是她从小到大仰望的存在,是她漫长的将近三十年的动力。

她怎可能看着兄长被关押在那个小黑屋中,永生见不到日光呢?

此时此地,张文璧发现自己即使和博容面对面,他的斗篷那么长,她依然看不清他的脸。

张文璧说:“大哥,你走吧,走得远远的。你不要和三弟为敌了……我不想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受伤。”

博容笑了笑,他没有应她的话。

博容说:“忘了我。”

博容说:“我交给你的信,你记得到时候拿给那人看。”

张文璧孤零零地站着。

张文璧道:“你为什么不肯和三弟和解?我按照你的样子去教他,培养他,他很优秀,他对得起我们家……大哥,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博容回答:“何必多问。你们已经不需要我了。”

他抬头看天。

明月升起之时,光华早已掩盖日华。

张文璧:“我至今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想试着挽留你——大哥,一点机会都没有,一点可能都没有?你真的不回头,不看我们了吗?”

博容不说话。

他身上发生的故事,将被他带走,被他掩埋。就让张文璧以为,父母是好人,他是恶人吧。

博容不言不语地向前走。

他将要走入巷子拐弯时,终究忍不住回头,向身后的妹妹望了一眼。

巷子这般深,只有天上的月亮能照入。但是二人站在墙角跟,那月亮也照不到二人身上。

有光华,必有阴影。

有人要一身明澈,有人要走入地狱。

张文璧沉默地站在原地,落着泪,坚定长立,默然承受一切。

一个人拼尽全力去做一件事,可能什么都得不到。一个人拼尽全力去反抗的那所谓背叛的命运,是否本就毫无意义?

人生的意义,对他来说,过于空茫。

这本是博容要的。

但是,他仍然没有忍住——

博容沙哑着声音,问张文璧:“若是有上苍,若是有一只眼能看到一切的恩怨——在上苍眼中,我十恶不赦吗?”

张文璧此时对所有事情一无所知。

她怀中有一封信,烧得她胸膛滚烫又颤抖。她永远是张容最乖巧最听话的妹妹,她将按照他的意思,在合适的时候,交出那封信。

她一无所知。

她唯一知道的,这将是自己见到的张容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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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博容离开一息后,长林等人才追到张文璧。

张文璧靠着墙,安静地落泪。她不逃不反抗不狡辩,他们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张文璧闭眼:“你们通知我三弟吧——我大哥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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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沈家气氛萎靡。

沈青梧成了刺客,沈青叶和一个杀手私奔,朝廷若不是还忌惮沈家的兵权,沈家此时上下全要入狱。

然而虽然没有入狱,沈家上下却都被软禁在家。

沈家大家长,沈青梧的父亲丢了官职,日日在家和沈母吵架。鸡飞狗跳,整个家战战兢兢,让沈琢精疲力尽。

这一晚,沈琢回到屋子,立即发现屋中多了一个人。

一个黑衣斗篷人坐在窗角,让沈琢当下去摸刀。

那人摘下斗篷,沈琢目光一缩——“博帅!”

博帅不是被关押在张家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越狱?

沈琢没来得及想这些,博容淡淡对他说:“我认识一个神医,但需要想法子让他进东京,给官家吊命。

“沈家有一个飞黄腾达、让过往罪孽既往不咎的机会。只要你接下来,听我的。按照我的计划执行,沈家有机会重振旗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