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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头说起吧。

“山下泼皮当众伤人,今日这出戏让梁老夫人精疲力尽。游街那事,是杜师太操办;今日这戏,是江师太操办。寺中女尼聊天时说,仙逝的老主持没有说谁继承她的衣钵。积善寺商量,老主持的两位弟子,杜师太和江师太二人,谁在此次浴佛节操办中做的更好,谁便是下任主持。”

晏倾从风若带回来的几折证据中抽出一袋子,他打开袋子,哗啦啦翻找,取出两枚度牒。

绫素锦素钿轴所制的僧尼度牒,是出家人身份的凭证,上面记录了僧人的籍贯、俗名、年龄、所属寺院、传戒师等详细讯息。

风若为了在黄昏前拿到这些度牒,从户部跑到尚书祠部,才堪堪赶上。

离晏倾最近的徐清圆,看到晏倾取出的两枚度牒,写的是“杜如兰”,“江明月”两个名字。

“行者杜如兰,年二十三,荒年逃亡至积善寺,无州贯……”

徐清圆暗自吃惊,没想到杜师太这般年轻。

这般年轻……她隐隐有个吃惊的猜测,但她没有多想,便听晏倾开口:“江师太今年三十有加,杜师太二十出头。杜师太是老主持五年前收下的弟子,在佛法上颇有见地,很得老主持的喜欢。

“两位师太私下暗斗,一直斗到老主持病逝。

“杜师太主持游街时,江师太为了得到主持身份,暗中对游街之事进行破坏。江师太在积善寺出家已久,对附近地形、人员远比杜师太熟悉。当有附近泼皮在寺外徘徊,江师太便借此给泼皮银钱,让他们闹事。”

江师太涨红脸:“证据呢?”

晏倾向身后一人颔首,那人便取出一包袱,扔在众人面前。江师太看到这包袱,仍强撑着不说话,脸色却已慌。而风若上前,在众人面前打开包袱,众人便看到,这是一件袈裟。

袈裟颜色黑沉,样式寻常普通,却镶着珠宝,光华耀目。有些地方,有些线头勾开的乱痕。

晏倾:“徐娘子,是否你之前拜访两位师太时,听说江师太的袈裟不见了?”

徐清圆定定神,点头。

冯亦珠古怪地看眼徐清圆:这俩人果然有一腿……晏少卿都知道徐清圆去了哪里!

晏倾再看向杜师太:“杜师太可辨认一番,这袈裟,是否是盛典上江师太本应穿的佛衣?”

杜师太上前,捧起袈裟端详后,点头又摇头:“样式与师父传给我二人的一般无二。但是我的袈裟上,镶满了名贵珠宝,价值连城。师姐的这件,少了一枚珍珠。”

江师太骂骂咧咧:“胡说八道,我的袈裟是真的丢了!你这个小蹄子,伙同别人说谎陷害师姐,师父生前宠你,她死后你就欺负师姐……”

她骂得越来越难听,女尼们却都恍然,窃窃私语,显然相信了大理寺的审判。

晏倾被江师太的骂声吵得额头直抽,他忍耐片刻,凝神后再说下去:“少了的珍珠,是拿去付给泼皮钱财了。我们传山下当铺掌柜,应该能追回珠子。今日仓促,大理寺已传唤那当铺掌柜,明日上山作证。”

江师太向后一跌,目光怨毒地笑一声,不知是在嘲笑谁。

晏倾继续:“这袈裟并未丢失,是在后院花圃下挖到的。寺中女尼不理花事,无人去花圃。江师太以为这是安全所在,却不想梁园郎君梁丘,正是此间好学者。

“徐娘子今日清晨和梁郎君离开花圃后,大理寺见到花圃被翻找的痕迹,便顺着梁郎君的铲子向下再挖一二,挖出了这件袈裟。风若,你去问梁郎君回来没有,他是否知道袈裟之事。”

徐清圆垂下眸,想到今晨见到的立在花圃中的梁丘。

梁丘当时是否就发现了东西,才笑着离开花圃,跟她一同离开?那么梁丘当时在花圃中,他是在帮江师太把袈裟埋得更深些,还是把袈裟挖出来一些,好让大理寺发现?

在场鸦雀无声,只听到晏倾一人的声音:

“江师太屋中的寺中纪事簿中,写今日的戏台,理应是江师太负责的。梁家主人是积善寺的信徒,每年往寺中捐赠不少银两。江师太想讨好老夫人,便选了今日这折子戏。

“多年前,一位名叫叶诗的女子,曾跟着梁老夫人多次来积善寺进香。叶诗当是才女,寂寞苦顿中写了这出叫《说良缘》的戏。时过境迁,这戏文被藏了起来。

“后来叶诗失踪了,梁老夫人伤心欲绝。今日江师太翻找出这戏,是想勾起梁老夫人的旧日念想,却不想弄巧成拙。”

江师太瞪着杜师太,嘴角颤颤想骂什么。但是铁证如山,连那几个泼皮都跪在下面,她实在无话可说。

晏倾闭一下眼,睫毛颤颤:“事情便是这样了,很简单,泼皮一案,可以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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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师太和泼皮被临时关押,女尼们散开。据说,明日大理寺就要将他们押解入牢。

天色暗下去,徐清圆默然回去斋房时,回头,看到那位韦状元长身被松木挡住,在和晏倾说话,隐约听到他们在说“这件事还没结束”“涉及前朝之事”。

徐清圆纠结万分、寂寞无比,她慢吞吞地走在小道上,之后又在林中徘徊。

兰时不解:“女郎,你在等人吗?”

徐清圆红脸:“哪有……”

林风瑟瑟,松柏如涛。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兰时嗤一声,撇嘴。

身后脚步声沉稳,不属于女子。徐清圆低着眼回头,没想到来的人,是韦状元韦浮。

韦浮望她,微微笑起来:“女郎这眼神……你以为是谁来寻你?”

徐清圆垂眸轻声:“方才案子太可怕了,妾身不过散步罢了。”

她屈膝行礼便避开男客,韦浮却上前一步,大袖翩然。

他彬彬有礼:“女郎莫怪,我只是来认个旧。真论起来,你该叫我一声‘师兄’。”

徐清圆疑惑抬头。

他对她颔首:“你方才在那出戏上辩驳老夫人的话,其中说,前朝有女将军,女相国。我知道徐娘子的阿娘就是那位女将军,徐娘子可知道女相国是谁吗?”

他望着她,轻声:“是我已逝的阿娘。她生前,与我说过你,露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