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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河眯着眼看她。

徐清圆劝他:“你便认真些,说些实话,省得皮肉苦,不好吗?如今只是京兆府审你,若你遇到晏少卿那么聪明的人审你……”

宋明河突然诡异地问了一句:“晏少卿来了?”

徐清圆怔一下,心想难道这贼人也忌讳晏少卿?看来晏郎君的断案之能,连宋明河这种人都害怕。

她压下心头诡异的与有荣焉感,轻轻点了点头,她顺便帮着威胁一把宋明河:“若是晏少卿亲自审你,你一个眼神不对,他都能发现你说谎……”

宋明河打断:“那他怎么不来审我呢?”

他笑嘻嘻:“一定是威武能干的晏少卿,太忙了对不对?身在积善寺,宁可处理梁园那点犄角旮旯里毫无意义的小案子,也懒得搭理我这种证据确凿的朝廷逆贼?!哦,我懂了,晏少卿一定觉得这个案子太简单了,没有挑战性。”

徐清圆怔忡看他。

她总觉得宋明河对晏倾的夸奖,更像是一种冷嘲热讽。

徐清圆:“你对晏郎君有意见?”

宋明河否认:“我哪有意见?他们这种朝廷官员嘛,给皇帝擦屁股,和我天然立场不同。咱们还是说太子羡吧。”

徐清圆被他的东拉西扯搞糊涂了。

她花了一炷香时间来见这个宋明河,但正如韦浮提醒她的那样,宋明河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宋明河不为自己说的话负责,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些天,他看似提供了很多线索,细细一查,却全无头绪,皆是虚假。

韦浮劝过徐清圆不必见这个人的。

是徐清圆不服气,仍想见一见。然而见了后……她更加沮丧了。

在宋明河口中,太子羡一会儿是天神一样厉害的人,一会儿是阴险狡诈抱头鼠窜的小人,一会儿虚伪可笑,一会儿优柔寡断……他口中的太子羡,比民间传说中的英雄太子羡,形象更加奇怪,奇怪得像一个“缝合体”。

撑过了一炷香时间,徐清圆有礼貌地向他告别。

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宋明河突然喊住了她:“喂,徐固的女儿!”

徐清圆回头,轻声:“妾身徐清圆。”

宋明河龇牙,眼神却认真了些。他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感叹:“真是娇嫩的鲜花一样的美人啊。”

他又调戏!

徐清圆目中生恼,转身要走,却听宋明河缓缓说:“你知道当年,你曾经差点被许配给太子羡吗?”

徐清圆猛地回头,惊愕看他。

她轻声:“你又说谎。”

宋明河笑:“这次没有。真的,以前南国还在的时候,你爹在朝中当太傅的时候,你不是经常跟着你爹进出王宫,找你阿娘吗?

“南国那皇帝老儿看上了你,想把你许给太子羡呢。但是你爹拒绝了,连夜琢磨着给你赶紧选一个良婿,好摆脱皇帝老儿的指婚。还没等你阿爹给你安排好姻缘,太子羡就开了口,告诉皇帝,他没看上你,他不想娶你。

“你爹啊,真是千恩万谢,就差哭着去感谢太子羡不娶之恩了。”

宋明河眼睛里的神情嘲讽,无奈,还带着点儿悲凉。

他笑嘻嘻地问徐清圆:“你说,你阿爹为什么要连夜给你另选佳婿,看不上咱们温文尔雅、百姓中神一样的太子羡呢?太子羡为什么要拒绝这门亲呢?你说他有什么毛病啊?

“他这个人,是不是一辈子都只为别人考虑,从来不想自己啊?这么好看的娘子……他说拒绝就拒绝了,他是打算在下坠深渊的这个过程中,只身一人,谁也不连累么?

“他是不是有病啊?”

可是他这么说的时候,徐清圆分明看到他眼中在烛火中闪烁的泪意。

于是徐清圆忽然明白,这个男人背叛了太子羡,却依然无法否认太子羡。

徐清圆轻声:“你撒谎。”

宋明河:“我没有撒谎。这事是你娘告诉我的,当时我们在外打仗,什么话不说啊?也许是因为这个,你阿爹一直对太子羡很愧疚吧……

“可你阿爹怎么忍心你嫁给太子羡呢?难怪难怪,你阿爹经常出入王宫,他最了解太子羡的情况了。是我太傻,当年竟然没懂……若你阿爹当时点头了,你现在就是咱们南国的未亡太子妃……哈哈哈,逃了一劫,开不开心啊?”

徐清圆听得糊涂。

但她心中也莫名涌上一阵说不清为什么的悲意。

她模模糊糊地去想那个名字叫羡的旧朝太子。

她发誓她只想弄清真相,她从不想复国,可她也渐渐开始好奇,太子羡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是否该恨这个人。

阿爹昔年逼她替太子羡去死。

她因为那事怪了阿爹那么多年,而今她走入迷雾中,她想知道那一夜,绝望无比的阿爹,是真的想牺牲她这个唯一的女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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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圆出了禅房,夜里的凉风吹而,让她神识清明。

她对上韦浮探究的目光。

徐清圆对韦浮笑了一笑,屈膝行礼。

韦浮收回目光,不提自己方才听到的什么太子妃的故事,说:“梁郎君传来话,说他想见你,和你说几句话。你想不想去见见他?若是不想见,拒绝便是。他总是犯人。”

徐清圆想了想,说:“梁郎君见我也许有话说,我去也无妨。”

韦浮便颔首,不再多说什么。他关注宋明河透露的讯息,他已经对梁园的事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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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夜色未深。

下午时晏倾又见了梁丘,试探了一番,再在积善寺走了一圈。他和风若回去寝舍后,他继续如苦行僧般坐在案头下出神,风若进出看了几次,心里叫苦不迭。

风若知道晏倾还是想找到那个与冯亦珠私奔的男人。

风若劝他何必多想。

晏倾见他婆婆妈妈,为了防止风若继续唠叨,他不得不用风若的逻辑来说服这个侍卫:“这个诱拐冯娘子的人,品性不正,若是不能把他找出来,万一他祸害徐娘子可怎生是好?”

风若一呆。

风若一本正经,神神秘秘:“所以你对徐娘子,真的……嗯?”

晏倾眨了眨眼。

风若一副“我懂”的样子,一脸复杂地看他半天,脸上写着——这么好的白菜,居然要被猪拱了。

晏倾想了想,干脆闭嘴默认,而风若就不再打扰他,一个人去爬上屋檐,望月兴叹了。

晏倾便一直坐在案头想案子。

渐渐困顿,渐渐入睡。

他以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梦中该想梁园那个没有出现的背后人是谁。但他实际梦到的,却是旧年的南国王宫。

那时他尚未服药,无法与人接触与人说话,他与任何人相交,皆是隔着屏风,隔着帷帐,传一张纸条。

他不在朝,不现身人前,但南国的许多政务都是他在插手。索性皇帝与皇后理解他,照顾他,为了太子羡的病症不被世人发现,南国王宫的宫女侍卫,大部分都被遣退了。

在那座巨大的王宫中,为了配合太子羡的病,常年雅雀无声。

他听到的最多的笑声,便是一个少女常年来寻她阿娘。

她阿娘是他的北雁将军,卫清无。为了卫清无,他一定会忍耐这个小女郎在宫中自由自在地出入,突如其来的笑声。

看世人皆是隔着雾的太子羡,有时候会碰上那个小女郎。

她会隔着屏风向他请安:“太子殿下,我又来找我阿娘了。有她的信件么?”

“太子殿下,你又生病了吗?你病了一冬了,春日到了,也不出来晒晒太阳吗?天气挺好的呀。”

“太子殿下,我阿娘这一次会平安回来吗?”

他从不与她说话,顶多传一张字条给她。

那个娇俏的小女郎,便坐在丹墀台阶上,一边看信,一边抱着双臂仰头看天上飞雁。

她有时候读书,指着诗词念的时候,重复许多遍,太子羡便也听清她在读什么——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而清圆,一一风荷举!”

太子羡从来看不清她的脸,但是从周围人对她的态度,他知道她大约是个小美人。

有一日,皇后来找太子羡,见到太子羡望着屏风后那个在御花园中放纸鸢的女孩儿出神。

病苦的儿子一冬日不能见人,躲在黑暗里,好不容易入了春,儿子的病情好像好一些了,能够稍微和皇后、皇帝这样的亲人隔着距离说话。

皇后从没想过,隔着屏风,儿子可以看着那个女孩儿,却没有露出病痛来。

皇后温柔地看着儿子,说道:“那是徐大儒的女儿,小名露珠儿。清雨,把她说给你,许给你做妻子,好不好?”

太子羡沉默苍白,僵坐在黑暗中并不出声。

皇后好一会儿,收到侍卫送来的纸条:“我患苦病,莫累他人。”

皇后眼中的泪快要掉落。

皇后却勉强一笑,望着黑漆漆的殿宇,笑容更加明朗、温柔:“不会的。你看,你隔着帘子日日看露珠儿,都没事。如果她做了你的妻子,时间久了,她说不定就能像阿娘这样,一步步走到你身边来呢?

“清雨,你总是要走出这个殿宇的。你是太子殿下,你的病总有一日会好起来的。你也愿意治病,是不是?”

太子羡沉默着,再没有回复。

皇后便知道儿子是默认了。

她一贯知道儿子的自强自忍,知道儿子逼迫着自己走出病痛。皇后想着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这世间,也必有人,如她和夫君一样,去爱着清雨。

然而可惜,当这条提议,由皇帝笑着提出时,宫宴上,遭来了徐大儒的严词拒绝。

皇后在那一刻,第一时间去看屏风。

她不知道屏风后儿子在不在,她却感觉到了冰寒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