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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圆不动声色地后退一点,轻声重复:“木言夫人,就是梁园案中离开的叶诗。”

晏倾自然无比地抬起左手,拿起案上的狼毫,蘸了墨汁后,他提腕写字:“木上生叶,言也是诗。木言二字,本就是叶诗的化名。”

他写的一笔流畅字,端然苍劲,颇有大家之风。

但他是用左手写的字——他的右手还被绑着。

晏倾垂着眼,见徐清圆很久没说话。他不解地抬眼看去,见她正盯着他的左手,露出有些回忆的神色。

晏倾手腕一僵。

徐清圆说:“郎君也会写左手字?左手字也写的这么好?郎君,你是不是既可以双手都能写字,还会很多不同的书法?你是不是可以换自己的笔迹?”

晏倾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他温声解释:“一个人的笔迹再如何换,他的写字习惯笔触都很难改。即使是刻意修改,相反的方向,也能看出痕迹。”

他柔声:“我不是那个给你爹写信、让你爹离开的人,请相信我。”

深夜中,徐清圆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点了头。

她道:“对不起,是我太着急,我想岔了。”

她声音平稳下来,跪坐的姿势也向后放松。

晏倾低声:“你想你爹了?”

徐清圆摇摇头,不愿他这样,她拧了肩去看他的字。她想起了另一件事:“以前南国未亡时,我知道有一个人和郎君一样,左手右手都可以写一笔好字。我爹还跟我夸过他,让我十分不服气。”

徐清圆看一眼晏倾。

晏倾不得不问:“是太子羡?”

徐清圆默默点头。

晏倾不动声色:“两手都会写字,不算什么罕见的功夫。妹妹如果想学,多练练便是。”

徐清圆仍露出狐疑的神色。

晏倾绷着那根神经,不得不低声:“太子羡那般……卑劣无能之人,与我岂能一样?”

徐清圆恍然,点了头:“清雨哥哥说得对。”

晏倾眼神意味不明地瞥她一眼,而她已放下了这种怀疑,去看他写的内容了:“叶诗便是木言夫人,可是我们昔日从梁郎君口中听到的叶诗,不应该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人啊。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郎君,会不会有人逼迫木言夫人做下这种恶事?木言夫人本不想行凶,被迫行恶,所以她认罪认得很干脆。我怀疑这个,是因为……我不相信曾经让梁郎君和杜师太一起敬重的叶诗,会变成这样面目全非的模样。”

晏倾沉思。

他慢慢说:“她所谓的缺钱,原因是什么。‘无名君’除了是小锦里的当家人,是否有其他身份。戴着面具的‘无名君’,谁都可以假扮。死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小锦里的当家人,恐怕除了木言夫人,谁也不知道。”

他又皱眉:“但是……你可还记得我让你看的叶诗的画像?”

徐清圆点头:“你不光让我看过,你还让我假扮过。”

晏倾说:“我调出叶诗失踪案的卷宗时,已经将叶诗的画像看了无数遍,说铭记于心也不为过。但是我们见到的木言夫人,和我从画像中看到的叶诗,长相完全不一样。”

二人面面相觑,都感觉到一股寒气升起。

徐清圆有些害怕,默默靠近他,心跳加速:“郎君,这个案子疑点还有很多!”

她对他的依赖总是这样,不加掩饰……晏倾寻思着改日再教教她,如今他只安抚她:“明日衙役不是要当众询问我等案件经过吗?到时候我们会再次见到木言夫人,寻机会找她问话便是。”

如此说着,他微微皱了一下眉,有一种不祥预感。

怕预感成真,他并未开口。

徐清圆则放下心,微微笑:“如此,我们起码帮梁郎君找到叶诗了。这还要多谢清雨哥哥——清雨哥哥之前说她名字耳熟,想来便是这种耳熟吧。”

晏倾轻轻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意味怪异,让徐清圆怔住。

她听晏倾说:“我说的熟悉,绝不是因木言夫人像叶诗的化名这种熟悉。而是在某一个时刻,我一定听过木言这个名字。”

他已经想了很久他在何时听过……

但是……

晏倾挫败闭目:“我以前因为生病而经常忘记人,我暂时想不起来我在何时听过这个名字。你多给我一些时间,我没有你那样可以过目不忘。”

徐清圆心中酸楚。

也许是情难自禁,也许是他疲惫苍白的样子让人心疼……徐清圆倾身,抱住了他。

她抱着他腰身,埋入他怀中,听到他咚咚咚急促的心跳,闻到他身上的熏香。

二人僵硬,一跪一坐,月光徐照。

半晌,徐清圆从他怀里抬起脸。

他往后仰着身,正俯眼看她。

她咬唇,又红脸,又不好意思。她说:“对不起。”

晏倾别了脸,轻声:“起来吧,妹妹去睡吧。”

徐清圆“哦”一声,拿着那方帕子:“我给你蒙眼睛吧。”

晏倾后退躲开。

烛火中,她隐约看到他贴着面颊的发丝后,耳尖红了。

他干干道:“不必了……你不是相信我是正人君子吗?”

徐清圆依然红脸,依然忍笑,依然不好意思。可她轻声:“那怎么行?哥哥教我的,我要保护好自己。”

她倾身而来,用帕子蒙住他的眼睛。

黑暗降临的同时,是女郎的温软和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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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亮,徐清圆二人出门,混于乱糟糟的小锦里众多证人中,被衙役押着一同去锦城的县衙,等着县令审这个案子。

晏倾观察周围人,徐清圆则直接明确地告诉晏倾:“清雨哥哥,所有人都在,一个人也没少。”

而众人到县衙前,等着县令传唤。这个时间从一刻延长到半个时辰,再到一个时辰,等着传唤问话的客人们不耐烦起来。

众人叫嚷:“到底有什么要问的,快些问就是。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忙。”

“对,老子是来做生意的,哪能把时间一直耗在小锦里上?”

这么多人等在大堂,骂骂咧咧中,他们被衙役捣棍呵斥“肃静”。突然有一个衙役黑着脸从外面走进来,对着众人没好气地一挥手:“这个案子结案了,没什么要问的了。你们全都过来签字画押得了。”

徐清圆和晏倾对视一眼,怔住。

他们默默跟着人群上前画押,幸运的是,又遇到了昨日那个胖子中年男人。男人对他们嘿嘿一笑,排在他们前面,画押时好奇地问衙役:“怎么不问话了?木言夫人把事情都说清楚了?

“哎,那么漂亮的人儿……她真的杀人了啊?那是不是得判罪啊?小锦里以后还开不开啊?

“这才三个月,都死了两个当家人了。小锦里这气运不行……”

衙役不耐烦道:“什么清楚不清楚的,木言夫人自尽了,这案子就这么结了。”

周围听到这话的人齐齐怔住。

众人沉默下来,想不到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就这样香消玉殒。众人情绪低落,不再争吵,纷纷上前画押后离开。

晏倾和徐清圆混在他们中间做完这些,也被请出县衙。

徐清圆和晏倾说话:“我本还想再见一见木言夫人,想看看那画,问她是从哪里买的。随着木言夫人死,这一切都成谜底了……”

旁边一道声音大咧咧地插入:“你等下一任‘木言夫人’选出来,新的木言夫人拿到小锦里的账本,不就一切都清楚了?想看那画,直接问我不就行了?

“你既是这样的美人,昨夜又帮我洗清冤屈,我怎么会连个画都不舍得让你看?”

徐清圆和晏倾扭头,徐清圆后退,晏倾向前走了一步,挡住他人对身后女郎的唐突。说话的人嬉皮笑脸:“还认得我吧?”

这人不就是刘禹吗?

晏倾问他:“下一任‘木言夫人’是何意?”

他竟不知道小锦里的“木言夫人”从来不是一个人。

可是木言这个化名……分明是叶诗啊。

刘禹将他们看作乡巴佬,热情解释道:“小锦里的每一任花簪娘子,都叫‘木言夫人’。我的映娘也想当‘木言夫人’,正积极争取呢。不至于死了一个人,小锦里就开不下去了啊。和‘无名君’这个名头一样,‘木言夫人’也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接一个的女子。”

徐清圆心凉下去。

不知为何,她想到了梁园中那些一个个或主动或被动的走下深渊的女子。

晏倾声音温和:“据我所知,小锦里原本‘无名君’身边帮他的人,一直叫花簪娘子。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木言夫人’竟然代替了‘花簪娘子’。”

刘禹说起这个就兴奋。

他自己邪恶地嘿嘿笑了两声,上来就伸手拉晏倾,要和他去角落里说这些话。

徐清圆不悦地叫一声:“清雨哥哥!”

她紧拽住晏倾的另一只袖子,不肯晏倾被拉走。她瞪了刘禹一眼。

刘禹迷茫,只好说下去:“第一任‘木言夫人’,好像犯了什么大罪,要被朝廷杀头。然后当时好像有个人,追她追的特别厉害,硬生生把她从教坊弄到了小锦里保护起来。非但如此,那个人还建了一个什么楼,把那个女人藏在了里面。

“这个事,锦城老人都听说过吧?反正追爱追的轰轰烈烈,老百姓最喜欢看这种戏码了。而小锦里为了迎合,就把花簪娘子的称号改成‘木言夫人’了。从那时候开始,小锦里就没有花簪娘子,只有木言夫人。”

晏倾心想,这么多年,他不知道小锦里发生了这么多变化。可见宋明河反叛他的心思,从来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