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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魆魆的厅堂中, 刘禄扫视四周异象时,榻下的晏倾屏息,松了捂住徐清圆耳朵的手。

他试图将搁置在榻边木栏口的灯笼捞进来。

但是他躲在长榻下靠里的地方, 灯笼所放的方位让他行动不便。他手虚虚试了几次,没有调整好姿势,而外头的刘禄已经重新站起来,尝试着在黑幽的屋中走动。

忽有一股馨香袭上晏倾面颊, 软绵温热, 让他血液僵住。

徐清圆发现他的意图,竟轻轻挣开他,上身向外去够, 手指努力地够向那灯笼。她身子纤巧玲珑, 平时晏倾并不会去注意,而此时此刻,狭小空间内的磕磕碰碰,让她的心口擦过他脸颊, 呼吸跟着拂过。

她一十八芳龄, 美丽多娇,玉体窈窕。每一动作, 每一弯弧, 都如月牙般生动鲜妍。

他骇然后退,无路可退,更有热血袭身,激得他手指跟着发抖。

身为男子的劣根性,从未如此明显地让晏倾感觉到——他竟也有那种近乎肮脏的冲动。

晏倾僵卧不动, 感官尽被她包围之时,他闭上了眼。

清圆一心一意要拿那灯笼, 并未留意晏倾的僵硬。刘禄的鞋履走到灯笼所藏的那一边角时,她终于小心翼翼地将灯笼抱入了榻木下,灯笼把手上的流苏如一尾小鱼,调皮躲过刘禄的视线。

清圆憋着气。

“咚——”

一只摇摇晃晃的箭扎在了厅堂外的布窗上,将里头三人都吓了一跳。

卫士在外喘气:“府君,我们抓到一个乱射箭的盗户了。其他人也差不多了……”

刘禄:“走,去看看!动静小些,莫声张。没有惊动府中贵客吧?”

刘禄匆匆向厅堂外走,卫士在外回话:“应当没有。晏少卿那边的院落并未亮灯。他们住得偏远,应该不知道这边的事。”

刘禄要推门出去时,心中不安的感觉迟迟不曾下去。他回过头,一道月色从漏出的门缝照入,落在厅堂上悬挂的那幅“芙蓉山城图”上。画上芙蓉花娇艳欲滴,栩栩如生。

山城图没有丢。

卫士在外催促,刘禄压下自己那点不安,推门出去了。

待外面动静远去,徐清圆才抱着灯笼从榻木下钻出来。灯笼放于旁侧,她弯腰伸手去拉跟在她后面爬出来的晏倾。晏倾避开她的手,低垂着眼睛。

徐清圆低头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些许迷惘。

晏倾从地上爬起时趔趄了两步,他甚至侧头捂嘴,藏了两声闷闷的咳嗽声。

晏倾低声:“他不会回来了,抓紧时间,我们必须在半个时辰内离开这里。以后也没机会再来了。”

正事要紧,徐清圆便压下这点异常,和晏倾重新去记那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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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在风若的接应下,二人急匆匆离开此地。

风若看二人,见这对璧人皆是面色肃然,脸色微白。

此时那些盗户已经被刺史安顿下来,院落不再吵闹。无论刺史打算如何安顿那些人,晏倾二人已经不关心。他二人如今满脑子都是画作细节,一丝不敢大意,只恐稍微错神便忘了画中细节。

这也许是风若一生中少有的能看到的奇观——他家温柔别扭的郎君与同样的徐娘子第一次不扭扭捏捏讲究礼数,进了晏倾所住院落后,双双直冲入屋中。

风若慢一拍,踏进屋子时,见那二人并肩于案前。一张宣纸铺陈,两人各执一笔,一左一右,低头作画。

这般才子佳人才有的默契,各自对作画的见解与记忆的强悍,都在此时展现出来。

风若:“呃……”

他想问有没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结果晏倾和徐清圆齐齐开口:“不要说话。”

不要说话,不要打断思路。

一千多条沟壑纵横即使分成两半,每人也要各自记住五百多条。这五百多条不能有一丝错,徐固原画讲究的是信然而走,这幅乔宴所作的赝品画因为承担了不属于画作本身应该有的意义,变得严谨复杂,需要人破解还原。

世间确实少人能记得一丝不差。

风若见二人下笔如飞,迅疾万分,各自额上又微微出汗。整个复原的过程,他第一次见到晏倾会手抖,也第一次见到徐清圆会流露出那种怀疑自己记忆的神情。

虽则如此,这幅画在他们笔下徐徐展开。

芙蓉花从山城两边向中间蜿蜒,剪影中的舞剑美人早已没了痕迹,更重要的芙蓉花则开得烈烈艳艳,如山水葳蕤,向画中心聚起。终于,晏倾和徐清圆手中的狼毫碰到了一起,浓墨晕染,落下最后一笔,这幅画终于补完,大功告成。

徐清圆手上一松,向后跌坐。

晏倾比她更糟糕,他同样跌坐,撑在案上的手指微微发抖,面色如金纸一般。他抬起眼睛,看到徐清圆坐于太师椅的另一头,黑岑岑的眼睛正望着他笑。

她眼睛明亮万分:“清雨哥哥,我们做到了。”

晏倾同样望着她,总是沉静温和的眼睛里,流出些笑意。

晏倾想应她一声,但他猛地侧过头,开口之际,一口血直接吐了出来。他身子一歪,颓然软倒跌下。

徐清圆慌得站起:“清雨哥哥!”

风若脸色一变,霎时如鬼魅般赶至。他伸手点了晏倾身上几处穴道,一把将人捞起来,另一手向外划一圈,驱逐徐清圆:“这里交给我,你回去吧。”

风若扣紧晏倾的手腕,给郎君传输内力,好护住郎君那点越来越稀薄羸弱的心脉。

徐清圆呆呆地看着晏倾上半身靠在风若身上,大口大口的血吐出,他整个人身子似要被掏空。他脸上的血色褪去,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出气多进气少,还有的那点儿呼吸全靠风若支撑。

晏倾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风若冷静无比地处理这一切,而大片血迹在徐清圆眼前熏染开,她只剩下手脚冰凉,大脑空白。

徐清圆:“他、他怎么了?”

风若回头,忍怒地看她一眼,压着火气:“他病得很严重,你不是自称聪明吗,难道看不出来?你难道看不出来他是硬撑着身体,耗费心力帮你记画吗?我虽然不太清楚我们郎君到底是什么病,把他折磨成这样,但我起码知道体谅他,不让他操劳。

“可是他对你那么好,你说记不住画他就帮你一起记。他明知道以他的身体……”

风若看到徐清圆的乌黑眼睛空空地睁着,一滴泪掉了下来,无声无息。

他看到徐清圆的眼泪,想到晏倾的嘱咐,便蓦地别脸,不说下去了。因为郎君清醒的时候要他发誓,绝不苛责徐娘子。

郎君的爱像流水,像高山,宽厚温柔,潺潺流淌。郎君若爱着一个人,那样的全心全意无怨无悔,他人怎忍心辜负。

风若硬邦邦道:“总之,能帮的我们郎君也帮了。接下来不管怎样,我都要逼着他养身子,不见任何人了。你把画拿走,最好真的能破解出秘密。不然我也会生你的气。”

徐清圆低头,擦去眼睛里不受控的泪水。晏郎君不在的时候,没有人在意她的眼泪。

她将案几上的画作卷起抱入怀中,回头看眼风若和被他挡住的郎君。她泪眼濛濛不听自己的话,模模糊糊中只看到晏倾露出的一点乌发,手背上沾上的血迹。

她伏身向二人行了一礼,抱着画转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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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时间,徐清圆闭门不出,专心对比这画与《九歌》。

大约晏倾的情况有所好转,他托风若过来跟她道歉,让她有空去说说话,都被徐清圆拒绝。

风若大约被晏倾训斥了,他扭扭捏捏地来跟徐清圆认错,说自己那日对她太凶,他还可以继续帮她想办法追他们郎君。隔着一扇门,徐清圆说自己要研究画,没有心思想其他的。

除了每日三餐,徐清圆和外界隔绝。

她发誓自己一定要破解出画中秘密,才对得起晏郎君。她先前实在太轻松,才让晏郎君吐了血。

可她越是想解《九歌》,越发现事实不止如此。她和晏倾共同临摹下来的假画,按照她的猜测,那些沟壑和《九歌》缺了的笔画对应组合后,仍有些缺处。

一,能够补上的字一千五十余,而这补上的字仍缺着笔画。笔画这种事,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缺了笔画的字可任意组合,乔宴真正想写的字仍没出来;

二,《九歌》书后多了的笔画,与前面某篇相重合。

徐清圆花了大量时间,几乎把《九歌》中缺失的所有笔画都记在脑中后,才发现多了的那些,并不是多的,而是与前篇某段重复了。她用重复的这段去对应假画上多出来的那些沟壑,这一次,倒是组合出了一段《九歌》中本就有的文字——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徐清圆对着这一句看了许久,隐隐约约地明白,这多出来的一部分,大约是不能言明的情深。

钟离说,叶诗是乔宴的嫂嫂。不知乔宴是在何种机缘下见到叶诗——

满堂兮美人,可他什么也不能说。

徐清圆在屋中咬笔思考,试图还原乔宴的性情。她将自己的心神从情意上移开,仔细研究前面那些仍没有拼出来的字。

这些字还少了一部分,只要再有一部分,这整篇文章,便不会再是《九歌》,而是一篇布告——

徐清圆咬着笔,盯着开头的被自己硬拼出来、却还不能完全确定的几个字。

她试了很多种解密法,将他们缺少的所有笔画一一罗列对比,所有她能想起来的字凑到一起,最开始那些文字中,她拼出了两个字:“州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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