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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小小的说话声。

他少有地听到了有一个很弱的声音在后面说话:“殿下,我给你请安,给你道歉。我上次不应该那样,爹说你病了很久,我很愧疚。殿下,是不是今天回去,你又会生病了啊?我、我又错了……”

太子羡回头,与灌木中露出巴掌脸的女孩儿对上目光。

她可怜兮兮,眼中水光流动,像是要哭,又像是鼓起勇气爬出来和他说话。他的世界安静了太久,太久没有声音响起来,他忽然在夏日中听到了来自外界的声音,不觉目光闪烁,盯着她看了很久。

他眼前依然是一片模糊,时明时暗。他有时看到了她,有时又忘记了她。可他确信自己面前的灌木后躲着一个徐清圆,她试图让他不要生病。

这是他老师的女儿。

是徐家那颗珍藏许久的小小露珠儿。

他每日都会听老师不经意地念叨好几次。

他远比她以为的要了解她。

徐清圆躲在灌木中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她说得自己都要伤心哭了,又怕又难过,不知如何是好。好半晌,风御声音无奈地响起:“别躲了,出来吧。”

徐清圆摇头。

她小声:“我不能出去,殿下看到我,又要生病了。”

风御哼一声:“知道你还……算了,殿下这次状况还好,不会被你弄得病倒。你跟着我出来吧,殿下想和你说说话。”

徐清圆:“啊?”

她睁大眼眸:“他不是哑巴吗?”

风御忍怒:“谁说殿下是哑巴……你真是!算了算了,殿下要见你,你注意点。你今天再把殿下给惹得生病,日后就不要进宫了。”

可是怎样会让太子羡生病,徐清圆始终一知半解。

那日傍晚,她见到了太子羡,却也不算见到。

他们在凉亭下,隔着一张屏风。徐清圆不解这是什么道理,殿下是想见她还是不想见她,她心里奇怪,没敢说。

而所谓的太子羡找她说话,仅仅是他隔着屏风和她传纸条,让徐清圆又失望又惊喜。

他问她愿不愿意隔着屏风,陪他一起读书。

他还与她说,她可以待在屏风后等她爹来,但是她不能发出声音。她若是想说话了,可以敲敲桌子,他会用同样的方式回答她。

她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读什么书就读什么书,想在屏风后玩什么就玩什么,但他不会回应她,不能陪她一起。虽然不能陪她,但他可以给她写纸条。

若是她不嫌弃,她便可以留下。

徐清圆心中纠结,她既惧怕爹爹,又一眼一眼地偷看屏风后的美人殿下。一些朦朦胧胧的想法在她心中蠢蠢欲动,她不明白那些,只是经常会想到那日偷看的少年洗浴的美背。

她太年少了。

她对太多感情一知半解,但她已然被美色倾倒,犹豫来纠结去,她还是想违抗徐固,和那个十分好看的殿下做朋友,亲近亲近。

她悄悄地想,只要太子羡不生病,爹爹就不会生气。

徐清圆娇娇地趴在案几上:“那你去和我爹说,好不好?我不敢找我爹。”

不知道太子羡如何与徐固说的,徐固当夜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盯着徐清圆,徐清圆被她爹看得头皮发麻,徐固到底叹口气,只说:“露珠儿,你这爱美色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你这样,我真担心你日后被什么徒有虚表的野小子拐走了。”

徐清圆没敢回应爹。

这一年除夕,卫清无从边关回来,听徐固说了女儿这一年的事。卫清无哈哈大笑,不像徐固那样忧心忡忡,她很放心女儿接触太子羡。

卫清无满不在乎:“喜欢好看的人也没什么错。我以前也是看你好看……”

她没说完,徐固猛烈咳嗽,让她似笑非笑地闭了嘴。

徐固道:“还好,露珠儿还小,什么也不懂。”

有卫清无支持,徐清圆在宫中隔着屏风陪伴太子羡读书,就成了定局。之后卫清无回去战场,宫中也没发生什么稀奇的事。有一件事倒是发生了,但是徐固不知道。

那是一日下午,黄昏闷雨,太子羡在亭中批阅奏折,电闪雷鸣时,他想到了屏风后的徐清圆。

他知道她胆小,她半晌没有发出声音,让他担忧。他迟疑几下后,走出屏风后,看到徐清圆趴在案上,正睡得酣甜,雷声都没有将她惊起。

他忍不住笑。

她在这里等她爹,太傅那边的事务还没忙完,恐怕她还得等一会儿。

少年从风御那里取了一件氅衣,弯腰披在女孩儿身上。氅衣领口的绒毛托着她娇嫩的肌肤,他看得不太分明,忍不住动作缓慢了下,多看了一下。

正是这一迟疑,有些惊着睡梦中的徐清圆。

她拧身,伸手向外拨,拽住了他的手。她在睡梦中酣然糊涂:“爹,我不要起床,你不要叫我。”

宫人们在凉亭外深深吸口气,面色陡然苍白,看徐清圆竟然抓住了太子羡的手。

谁也不可以近身殿下!

果然,少年脸色蓦地失去血色,手被蛰了一样向后急撤,甩开了徐清圆的手。他捂住自己的手向后跌撞退了几步,昏昏沉沉地靠着亭柱,只一瞬间,便痛得脸色苍白、满面冷汗,身子微微抽、搐。

风御惊呼:“殿下!”

可恨徐清圆睡得那样香甜,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靠着廊柱的少年咬紧牙关,硬撑着那阵痛意。冷汗落在他浓长睫毛上,滴答着如同泪珠一样。他向风御摇头,示意不要叫醒徐清圆,让徐清圆继续睡。

太子羡独身离开了。

这一次,他萎靡了数日,消失了数日。但他经常会这样,他要风御瞒得紧,连皇帝皇后都不知道他这一次发病的缘故。只是好在这一次似乎不算严重,太子羡只消失了五六日,便能重新看折子。

徐清圆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她俨然已经习惯太子殿下时不时的消失,不见任何人。她也为他担心过,为他去庙中祈福过。而每一次重新出现的太子羡,依然和以前一样温暖安然,让她看着欢喜。

她想这是进步。

因有时候,她托腮望着屏风发呆,太子羡偶尔能从屏风后走出,她偶尔能看到他。

每次她看到他,他都对她微笑。虽然他从不说话,可这笑容就足以让她心情好。

她摊著书嘀嘀咕咕地念书、背书,若是背错了,他会写纸条来纠正她。她和他抱怨她爹布置的课业多,他便会替她求情,让徐固无奈地将这个偷懒的女儿瞪了又瞪。

徐清圆一日日长大,一日日越发喜欢和太子羡待着。

她娇声问他可不可以和他一同过年,他颔首;她问他可不可以不办公务,和她一起画画,他也颔首;她和他下默棋,和他比课业,学他写字……

她的所有行为,他都是包容的,默许的。她的所有偷懒,耍滑头,他都是不在意的。

年岁一点点过去,徐清圆从十岁少女长到十三岁,一直和他隔着屏风相伴。随着年龄长大,徐清圆隐隐明白了很多往日不懂的情感。

她越来越多地想到十岁那年看到的少年浸着水珠的美背,越来越多地翻来覆去,心中纠结。

新一年时,徐清圆走过屏风,与十五岁的少年对望。

她偶尔能穿过这扇屏风和他见面,而不会让他生病。这个时间,有时候是一个月,有时候是半年,完全看太子羡最近病情如何。

他见到她,温润的目中浮起几分笑,抬手示意她入座。

徐清圆心如鼓擂。

她抱着一幅画,紧张地递给他,慢吞吞道:“殿下,我给你画了一幅画像。”

太子羡微怔,以为她要他点评她的画,以为这是徐固给她布置的功课……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画他。

他摊开宣纸。

徐清圆面红如烧,紧张等待。

十三岁的少女立在风廊凉亭下,已有了美人面相,腰纤体长,眉目婉婉。她不再如少时一样胡闹,开始有了闺秀作风,有了小女儿心事。

她怯怯地撩眼皮,看到那海上明珠一样越发光彩熠熠的少年目光落在画像上:

画中是他,只有眼角眉梢和他不一样。那眉梢向下落,向下低垂,让画中秀气的少年变得几分奇怪。

徐清圆看到太子羡脸刷地红了,蓦地将画卷起,抬头愕然而纠结地看她。

她便知道他瞬间看明白了——

“才下眉头。”

下一句是:却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