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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扣着叶诗的肩膀,强硬地将叶诗和乔应风掰了回来。

叶诗发出一声惨叫。

她逆着光,看到一个高大威武的青年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旁边,口鼻被布所罩,一双眼睛却很熟悉……

下方传来温静的男声:

“没有人可以让你交出解药么,叶女郎?这个世道逼迫你们让你们成为恶鬼,你们没有路可以回头么,叶女郎?

“你们最初到甘州想见谁,你一生敬仰着谁,又间接被谁所抛弃?在你此时抱着乔郎君想寻死之时,你心中有没有想过那个人?

“好好的一个人,被逼成了鬼,说自己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么,叶诗?你觉得没有办法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太子羡会如何选择?

“太子羡闷棺而死,你和乔应风既可怜他,又怨着他,你一生都在追他,找他……你想不想见到他呢?”

叶诗抱着呼吸越来越弱的乔应风,她神智已经模糊无比,勉强看到了自己身边站着的,是晏倾那个武功厉害得不得了的侍卫,风若。

而她听到下面那郎君温润的话语,后背僵硬。她迟迟不敢低头,迟迟不敢回头,可她终究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念想,抱着乔应风,一同向下方看去——

青袍缓带、玉质金容的郎君正是晏倾,他立在倒了一地的百姓间,衣袍飞扬,微微抬头,向高处的叶诗看来。

他身后的卫士数量众多,一个个穿戴盔甲,布纱蒙住口鼻,静谧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山道上。这些精卫不属于甘州,不属于李将军。

一切都静下来。

时间似停滞。

疑问和慌乱难以启齿,百姓的窃窃私语、徐清圆安静悲伤的目光、叶诗闪着泪花的眼睛,全都看向晏倾。他们问——

“你是谁?”

——你凭什么要提太子羡,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说服叶诗交出解药?

他们看着晏倾,见晏倾步步前行,背脊挺直,容颜秀美。他在山间缓行,走过地上昏迷的百姓和薄雪山脊,日光与圣母观音的血一同照着他。

他是高贵的羽翅展飞的鹤。

他是海上徐徐升起的明珠。

他让他们激动而慌张,兴奋又迷惘。他的声音响起在叶诗耳边:

“恶人悔恨,好人入魔。万事竞逐,身不由己。苦难似乎造就了罪恶……可是好端端的人,为什么非要入魔?可是人世间,没有任何公正应以这样的玉石俱焚为代价。

“叶诗,我以太子羡的身份命令你,交出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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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州城中,暮明姝和卫清无各自带着人马,阻拦百姓出城。她们苦口婆心又强硬的劝说,终于让这些百姓不耐烦,沮丧地聚在城门口不退散,却也不敢强硬冲出去。

李固被五花大绑,坐在墙角,嘲讽而麻木地看着日头渐昏。

他不知道这出戏到底有没有唱到结局。

云延激昂的声音从城外带着疲惫赶至:“阿姝——”

卫清无看到自己身边那脸白如纸、面无表情的公主殿下,在听到声音的一刻,眼中迸发出流光溢彩的光。

暮明姝蓦地回头,向城门口看去,看到云延带着一人下马,向她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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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浮浑浑噩噩地站在观音堂的密道口,他抓到了一个管事的人,那人撑不住,告诉了他林雨若被关在密道里,朱老神医也被关在里边。

黄昏的光从堂外照入,落在韦浮幽然似鬼的眼瞳中。

他要不要救林雨若?

林承一手策划了天历二十一年的出兵之事,让李槐做了替罪羊;林承和韦兰亭争吵后,杀害了韦兰亭。

行归于周。

当韦浮从乔叔那里听到“行归于周,万民所望”时,他便知道自己所求的真相是什么,知道林承所为目的、韦兰亭被害的真正原因。

他驱逐卫士,独自立在庙堂中。他一时是个正常的人,一时变成逐渐被夜吞没的鬼怪。

韦浮终于微微一笑。

他选择入魔。

他面无表情地走出高堂,放过那会救林雨若的机会。他出了高堂,平静地吩咐卫士:“杀了那个说这里有密道的领事,他骗了我们,这里没有密道,也没有朱老神医。

“我们前往玉延山,帮徐女郎和晏郎君。”

天历二十二年,是很多人的一道坎。在那之后,君不君,臣不臣。夫妻离散,兄妹莫认。师徒缘尽,观音泣血。

生离死别,皆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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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延山上,日头苟延残喘的余光照耀着一切。

叶诗怔忡地看着晏倾,下方百姓们在质疑他是谁,而她竟然一个字都没问。她抱着乔应风已经冰冷的身体,知道自己的时日也不多,自己很快就会和乔应风在梦中重逢。

她即将步入一个美梦。

她满心酸涩地看着晏倾。

她不用问,她心里已经明白他是谁了。

有些人的人生,好像不独独是他自己的人生,还包含了他人忘不掉的青春、流连的记忆、刻骨铭心的痛苦。

他们舍不得那个人。

他们回头看,他依然在那里,他跟他们所有人告别。他好像在找谁,他永远找不到谁了。

于是越是回望,越是无望。

越是无望,越是回望。

叶诗张口吐血,低头落下眼泪,眼泪与乔应风面上的血一同模糊。她声音很低,和旁边的风若说起解药藏在哪里……

她意识越来越模糊,听到下面质问越来越多,不光是百姓,更多的是那些卫士——

“你到底是谁?!”

徐清圆坐在山崖边,静静望着晏倾。她一动不动,看着残阳最后血红的光和圣母观音身上的血迹一同流向晏倾,她与晏倾对视,晏倾目光安静。

她目有哀意,顺着那日光,看到圣母观音半抬的手指着晏倾,看到所有人都在盯着晏倾。

在这一刹那,徐清圆觳觫一震,望着晏倾清矍瘦削的面容——

圣母观音与维摩诘论佛,看到一个口若悬河、学识渊博的维摩诘。

甘州城的画工们想画出维摩诘的画像,但是维摩诘比圣母观音更加神秘,没有人见过维摩诘。他们讨论维摩诘该如何英俊,该如何从面容上就能看出儒雅风度……

在这一刻,徐清圆突然想到了维摩诘的另一面。

羸弱多病,凭几忘言。

那是一个人尽皆知的佛学典故。

圣母观音前往西域所探的,是一个病重的维摩诘。他被光辉和华光掩藏的,是一个另有苦衷、疾苦所累的人。

那是世人都没在意过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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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倾从身后一卫士手中,取过一面具,向脸上罩去。

最后一丝光落下地平线,叶诗和乔应风的尸体在山巅上挨靠僵硬,宛如石化。观音早已闭目,自救且不及,何以救众生?

夜幕降临,倏而,光影流转,依稀回到了某一个短暂的时刻。

那时候徐清圆与父母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上元节重重灯影中仰头,看到高楼上戴着面具的风华少年。

光影遥远又靠近,记忆与现实在这一刻重合。

那面具戴到了晏倾面上。

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是来自长安的大理寺少卿,晏倾。

“我是上华天的主人,维摩诘。

“我是本该死在天历二十二年的太子羡。”

这是他的一场漫长修行。少年多哀,青年多病。自出生开始就在经历苦难的太子羡,回来了。

【有兔爰爰,雉离于罗。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尚寐无吪……有兔爰爰,雉离于罦。我生之初,尚无造;我生之后,逢此百忧。尚寐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