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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圆和晏倾到了夜里,背着白日收拾好的一个小包袱,避开人流,从客栈后门离开。

包袱中只有二人的几身衣物,一些钱财。任何与他们身份有关的信物,都没有收进去。

徐清圆以为晏倾会明面上哄着她,背后仍偷偷私藏信物。但她借着与夫君玩闹的机会对他搜身,发现他并没有私藏什么能表明他身份的物件,他全身上下清白无比,倒真像是一个任由妻子操持他日常起居的寻常夫君。

她盯着他思量,他便对她弯眸笑,笑得她面红耳赤。现在的晏倾,总是和以前的晏倾有些微不一样……以前他便不会这样频频笑,以前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寂静安然,独处时更显漠然。

夜里私逃,徐清圆紧张无比,多少次牵着晏倾的手心出汗,多少次回头,怕有人追上来,不肯放过他们。

但是并没有。

也许,是晏倾提前吩咐了什么吧。

二人一夜出走,到天亮时,徐清圆已十分疲惫。他们靠在城门的一道巷口,徐清圆观察天亮前街上稀少的人流。

无论是朝廷卫士还是上华天卫士,竟真的没有出现。

她兀自紧张时,一方微凉的帕子落在她颊上。她懵懵回头,晏倾给她擦汗:“妹妹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

徐清圆批评他:“我们还没出城,还没真正甩开那些人,你就要歇息,那我们岂不是出不了城?你是诚心愿意跟我走的吗?”

晏倾怔一下,微笑:“自然诚心。我若能追随妹妹踏遍万古河山,那真是我连梦中都没想过的好事了。”

徐清圆:“你会做美梦吗?”

他目光微烁,低垂下眼。

徐清圆便心疼他十分,握住他的手,不再多问了。她虽然心中明白这偷来的时光也许只是短暂美梦,梦总有醒来的时刻。但她拥有智慧,他拥有才学,他们为什么会过不好这一切呢?

如今且让她想一想,她二人连过所户籍都不带,如何出城……

徐清圆看到一辆赶路的牛车悠缓驶过,她连忙拽拽晏倾,有了主意。

晏倾没什么意见。

他与徐清圆私下里会说很多话,但是当有第三人在时,若非必要,晏倾便从不开口。如今,他也只是默默跟着徐清圆,看徐清圆口若悬河伶牙俐齿,如何说服那赶车老夫,说他二人是一对私奔的小情人,如何急着出城……

徐清圆这样貌美,弄乱头发再红一红眼圈,她还温柔娴静,楚楚可怜。而她的情郎,亦是那样端正清持的美郎君。

赶车老夫虽然没想明白这样登对的一对小情人为什么需要私奔,但他在徐清圆的恳求之下,还是拍胸脯让二人扮作是他的新婚儿子与儿媳,与他一道出城。

徐清圆先爬上牛车,转过肩拉身后的晏倾。

二人这样混着出城,坐在牛车上,徐清圆靠着晏倾的肩膀,精神亢奋之后,开始困顿。她的头一点一点,抵在了晏倾的肩上。

火红日光照着她眼皮,灿亮的光落在她莹莹美玉一样的肌肤上。

她迷糊一阵,揉揉眼睛,强打起精神,睁大眼睛。为了对抗困意,眼眸中水光粼粼,碧波点点。

晏倾推了推她:“若是困了,就睡吧。”

徐清圆摇头。

她紧绷着腰杆,一手抓着晏倾的手。才离开甘州不到一刻,她哪里有那种心思?何况她陷入一种迷幻的迷离中,不敢相信她真的和晏倾离开了……

万里无云,黄土无垠,微风吹拂,赶车的老夫惬意地哼着山歌,摇着芦苇在牛臀上不轻不重地打了几下。老牛依然走得不紧不慢,老夫也不着急。

徐清圆和晏倾说话,来转移困意:“哥哥,你有想过你……不当官了后,怎么生活吗?”

晏倾:“你真的不睡吗?”

徐清圆:“你为什么非要我睡觉……我问你,若你只是普通百姓,你怎么养活我呢?”

晏倾闻言微怔忡,他以前从未想过这样的事,今日顺着她的话想了一想……他很快有了盘算,要告诉她,却见徐清圆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对上他目光,她春波一样的眼睛眨了一下。

以晏倾对她的了解,她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晏倾便好脾气地改了口:“我没什么主意,我除了认识几个字,什么活计都做不了。不如妹妹帮我想一想?”

徐清圆眼波轻轻一晃,像流波微晕。

徐清圆跪坐着,托腮噙笑,目有娇俏得意:“我们买几块田,找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居,养几只鸡,几只鸭。我在家做饭,你在田务农。黄昏日薄,我去田上给你送饭。我们一起踏星而归……如何?”

晏倾莞尔:“挺好的。”

他一点反对意见都没有,徐清圆看他这样,心中一动,禁不住搂住他脖颈,仰脸向他讨要一个亲亲。他怔一下后,意识到她的意思时,徐清圆的朱唇已经贴了过来。

晏倾僵硬,脸热。

那个吻并未落下,因前面赶车的老夫发出一声笑,吓到了徐清圆。徐清圆身子一颤,埋入了晏倾怀里。她抱着晏倾手臂,心慌脸热之际,看那老夫回了头,似笑非笑地看他们。

老夫:“就你们两个这小身板,想种田种地?这位郎君,我且问你,你会赶车吗?”

晏倾镇定:“我学过赶马车。”

老夫摇头:“咱们老百姓,谁坐得起马车?我说的是牛车,这乡间老牛,这才是咱们的老伙计……你会吗?”

他传授起他的经验,回了头,滔滔不绝。埋在晏倾手臂间的徐清圆轻轻松口气,被晏倾拍了一下,示意她不要再调皮了。

晏倾回应老夫的热情:“听着挺有趣的,我可以学一学。”

徐清圆脑中不禁浮现一个画面:神仙一样的郎君和一头牛别劲,拿着木杆怎么都指挥不动一头牛……

好可怕的画面!

徐清圆忙摇头,挽住晏倾手臂:“你还是不要学那个了,你不适合。”

晏倾:“嗯?”

老夫哈哈大笑。

这位热情的老农夫捎了二人一段路,遇到一路口,两人下车,和老农夫挥手道别。只是下车后,徐清圆和晏倾面面相觑,不知何去何从。

徐清圆硬着头皮:“清雨哥哥,你以前来过甘州,你一定有想去的地方吧?”

晏倾反问:“你没有吗?”

徐清圆摇头,眼巴巴地仰头看他,又晃着他手臂无声哀求。虽说要逃出来,但她并没有想过离开甘州城镇要去哪里。

晏倾沉默片刻。

他说:“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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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中途又搭车,又骑马,黄昏时到了一处无名山头。

徐清圆累得不得了,话都说不出。但为了表明自己想和他私奔的决心,她硬是撑着身体,不在他面前表露出来。

晏倾起初还在盯着她,却是离这座山越近,他越沉默。到二人登山时,晏倾已然一言不发,只在前面走路,心不在焉。他偶尔想起来自己不是一人置身此地,回头找徐清圆,徐清圆已经被他甩到了一丈远。

晏倾愣后,回过来扶她:“抱歉。”

徐清圆喘着气,颤巍巍地扶住他的手。汗渍弄湿颊发,她一双眼睛黑岑岑,都没有力气与他吵嘴了:“我们要去哪里啊?”

晏倾:“你不是问我想去哪里看看吗?”

徐清圆张望四周:“这只是一座普通的山罢了,没有玉延雪山一半大……你来这里做什么?”

晏倾:“看太子羡的坟墓。”

徐清圆怔忡,呆呆看他。

脚下恰逢一石子,她一脚踩上去,整个身子软绵绵地跌摔下去。晏倾弯身搂腰,抱着她离地,将她抱近了过来,待她站稳他才撤力。

晏倾观察她的神色,问:“你不想看吗?”

徐清圆差点咬舌头。

哪有人想看自己的墓……

她绷紧神经,咬牙。

她夫君有这样奇葩不正常的癖好,她舍命陪君子便是!

徐清圆点头:“看!”

晏倾唇角微翘,她在一旁想骂又不骂、努力撑起勇气。她这样纠结的可爱,让他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醒来,回到了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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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倾带徐清圆爬了一半山,两人最后到了一处被浩荡芦苇遮盖的地方。拨开芦苇,黄昏光洒,徐清圆终于看到了那南国末太子羡之墓,但这墓碑上什么字也没有字,甚至……只是一根木头矗立在坟前。

这墓藏在深山芦苇荡中,空寂寂的。

晏倾站在墓前,衣袍鼓风,青衫如飞。

徐清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近,低头抚摸那竖着的木碑。她看到晏倾平静地站在这里,就好像看到时光的浩瀚无情,岁月之下沧海桑田,谁也不能幸免。

太子羡那么风华的少年,最终居然葬在一个无名山头。如果不是晏倾自己引路,谁知道太子羡葬在这里?

徐清圆低头,心中酸楚:“怎么能这样呢?太子羡……我以为至少应该是玉延山那样的大山,至少有个像样的碑,有大家写个碑文……”

晏倾:“是我这样嘱咐的,是我不要那些的。”

他对他的妻子微微笑:“是我说,若我死了,我要葬在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我是谁的地方。我要消失得干干净净,葬身黄土,身随山河,生前种种,全都不要。”

他安抚她:“你看,虽然我其他时候运气不好,但是当年死后的葬身之地,我的手下是满足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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