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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倾牵着马,带徐清圆小走一圈。他再上马,带着她一同绕着广阔平原小跑。

月光如银。

徐清圆起初的紧张害怕,在他的怀抱中一点点平息。他在她耳边声音轻柔地教她御马的要领,马儿有时兴奋起来跑得快了,徐清圆吓得惊呼,他便会笑着勒紧缰绳,陪她一同平息情绪。

徐清圆有时觉得奇怪。

她生怕自己在外人面前露怯,生怕他人瞧不上自己,她一言一行紧奉闺秀之誉,唯恐堕了爹娘的名声。只有在晏倾面前,她慢慢放开自己的顾忌,愿意将最真实的自己交给他。

好的、坏的,都没关系。

他是那样有教养有气度的君子,不会拿她的窘态当谈资,不会戏谑她的笨拙与愁苦。他耐心地一遍遍陪着她练习马术,徐清圆也能在他怀中放松下来。

终于,徐清圆轻声提了要求:“这一圈,我试着御马,但你既不要动,也不要下马,你陪我好不好?”

晏倾:“好。”

徐清圆唇角微翘:“你可以继续讲太子羡的故事。”

她伸手握紧了马缰,夹着马肚,让马重新跑起来。马儿在夜中越跑越快,她和身后晏倾的呼吸缠在一起,随着马儿的呼吸一同起伏。

她听着身后晏倾的话语:“天历二十一年,边关战事不顺,朝廷主战声势浩大。但是后来从叶诗身上,我才发现,原来民间早有传闻说我会去甘州。

“然而天历二十一年,我本没有去甘州的打算。”

徐清圆:“为什么都传说你要去甘州?”

晏倾:“不得而知……或者说这个理由我尚不能确定,待我确定了再与你说。”

徐清圆颔首。

她心中隐约有个猜想,这猜想让她联想到失踪许久的徐固。她十分不安,只希望自己不懂政务,自己猜的不对。

她听晏倾讲接下来的事:“主战声势过大,甘州死亡百姓数量过大。各地天灾**层出不穷,各种流言频频散出。你知道,社稷不幸,君主之过。天灾**很难避免,只有战争能稍微让我们做些事。

“我父皇病重,对满朝局势无能为力。而我知道多年南国作出的改革,许多人不满……于是天历二十二年春夏交际时,我便下定决心,离开长安前往甘州。”

徐清圆忧郁:“可你那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你怎么离开长安?”

晏倾笑了笑,说得很轻松:“就那么离开啊……我又不是从来没有离开过。”

漫长的旅途,漫长的奔波。不祥的局势,百姓的期待,朝臣的争执……他在王宫中静坐两日两夜,依然决定再一次挑战自己的呆病,走出王城。

他不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但当时他并没有其他选择。

到了甘州才知道,局势比他想象的更加糟糕。他有些意外的,是乱糟糟的声音中,有一道非常清晰的声音,是要他身死救国。

徐清圆:“因为、因为南蛮怕你成长,怕你日后成为了不起的君主,这会影响到他们在西域的霸主之位。也因为当时大魏开国皇帝在南方有了些声势,如林相那一类跟随他的人,需要给他造势。

“你迁都,开科考,让女子从政,威胁到了太多人的利益。他们想杀死你……他们害怕你。”

晏倾不语。

徐清圆这般喃喃自语,忍不住回头,拥了拥他单薄瘦削却冷毅淡然的身体。他这样的高洁孤傲,他什么不清楚呢?

他真的很可怜。

他病成那个样子,瞒着天下所有人。他苦苦与自己的呆病对抗的多年,太多人敬爱他,又太多人想他死。他在甘州的时候,一定病得比长安时更加厉害。可偏偏这个时候,局势越来越糟糕。

徐清圆垂眼问:“……所以当时,你是太累了,想要自尽吗?”

晏倾摇头:“不是。”

他回答她:“我一生生死不由自己,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从未有过轻生念头。人生是有些难的,但庆幸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难什么叫苦,我不知道我身处的局势有多坏,我以为人人都是这样的。

“被闷死于棺椁,是我多方考虑后,认为这是最好的结局。”

他叹口气:“南蛮一定要我死,甘州快撑不下去,其他州郡天灾频发,大魏皇帝军功累累。我私下去了解过当朝皇帝,我知道很多世家拥护他……世家不拥护我,是因我已经与他们为敌,但是大魏皇帝是不一样的。

“朝政有时候是这个样子的……不破不立。我是破坏局势的那个人,暮烈是重整旗鼓的那个人。只有南国灭亡,大魏建国,迂回曲折,整个国家的局面便能扭转了。

“南蛮要的是我死,不是我父皇母后。暮烈不是残暴之人,我以为只要我死了,大家都会有新的路。我不知道我爹娘会自尽……我那时候,确实不懂这种感情,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自尽。”

他抬头看天上星云。

他湛然的目光穿过云海,眺望他永远看不清的人生尽头——“露珠儿,我身患呆病,呆病真的害得我失去很多。我后来才知道我父母对我的爱,后来才明白很多人对我的流连与不舍是为什么……只是天历二十二年,我选择死亡的时候,是出于理智考虑而不是情感考虑。

“我没有感情用事,让很多人伤心无比。”

徐清圆低头,握住他的手。

他们坐在马背上,身下的马在寒夜中一圈圈越跑越快。他们跟随着马速而心跳加速,徐清圆感受到他灼灼的呼吸。

她心中难受无比,目中生雾:“可那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怪自己。”

她不想听他说那些了,她便问:“那你是如何活下来的,如何成为上华天的主人呢?”

晏倾:“因为风御那些保护我的人、流连我的人啊。世上人在我身上寄予了太多感情,有时候这种感情是怨恨,有时候这种感情又是不顾一切地保护我。

“为了给我一线生机,为了藏住我没有死的秘密,他们死了个干净。我进棺椁的时候,原本服用了‘浮生梦’。我听朱老神医说此毒可让我在美梦中离去,我听说闷死棺椁有些痛苦,便想选一个比较好的死法。

“谁知道……风御换了我的药,我也没做什么梦。我再一次清醒的时候,便是在棺椁中。”

徐清圆呆住:“啊……”

她猛地扭头看他,他目光清澈,她却已经想到了——

“你呼吸不到空气,一点点窒息,你仍然感受到了闷死的痛苦,对吗?”

晏倾垂目。

徐清圆声音发颤:“所以你很害怕黑暗,害怕狭小的空间,听到撬棺木的声音就浑身发抖冷汗不住……原来你真的受过那种苦。”

她抬手颤颤地抚摸他的面容。

他温润的面容,清明的眉眼。

她不想落泪,但是她忍不住。

她更忍不住想到了以前的很多时光中,她与晏倾站在乱葬岗,看着风若开棺;她与晏倾走在人群中,灯火一灭,他的身子就有些绷;他喜欢很多很多的光,很多很多的灯火,他口中说是他爹娘留给他的念想,但其实有很多缘故,是他再接受不了黑暗了吧……

脑海中画面最后定格到,蜀州那方枯井下——

晏倾脸色苍白地靠着井壁,怀中抱着她,仰望井上上空。

他那时在想什么?

徐清圆看着他,眼泪怔怔掉落。她心口疼得呼吸不过来,她抚着他面容的手微微发抖。身下马匹的快跑已经不足以让她害怕,她满身满心都是他,都是她没有见过的那个少年太子羡——

她喃喃自语:“你只有十五岁……可你当时只有十五岁啊。”

她的十五岁,在云州山上与爹爹拌嘴,吵架,怪他对她不够好,怪他不许她下山;

她的心上人,十五岁,死得孤零零。以为可以死干净的时候,又在缺少空气的闷棺中被唤醒。他被逼着死,又被逼着活下来。

然后之后呢?

宋明河一类人发现了太子羡的病情,怪他不够强大,选择背叛;叶诗一类人因他生因他死,怪他在遥远的长安不能当一个从不出错的太子……

他只有十五岁。

哪怕没有患病,哪怕健康博学,他也只有十五岁!

敌人和朋友,谁在意过?

夜风透凉,心尖一点点发寒。

徐清圆突然说:“我要下马。”

晏倾愣一下,依了她。

一下马,她便扑入晏倾的怀抱,抱紧他。

她强忍不住地痛哭失声。

他愣了一会儿,才搂住她后背,微笑:“好了,都过去了。你别哭,我本来感觉不到那些的,我都从来不难受,真的。”

徐清圆:“可你现在能感受到了,不是吗?清雨哥哥……是不是其实,从你服用第三枚‘浮生尽’开始,你不仅开始健康,你还开始丧生生志了呢?你开始逐渐懂得很多感情的时候,也开始逐渐明白自己活得很苦?

“你说你以前没有想过轻生,但是你现在,经常会有那种不好的念头,对不对?”

晏倾:“倒也不是……”

她却不听,只哽咽连连:“而我竟然还怪你!竟然说你不够强大,生志不够强……我怎么可以这样说你,我怎么能对你这样坏。”

她快要喘不上气。

晏倾本想拿帕子给她擦泪,但她抱他抱得格外紧,他抽不开身。他只好拿袖子给她擦,眼泪却是越擦越多。

他便也怔怔低头看她。

他现在明白了很多感情,但对待世间情感依然浅薄。可是徐清圆哭成这样,乱没形象……晏倾问:“为什么?”

他以为他在心里自言自语,实际他问出了声。并且徐清圆给了他回答:“我舍不得你。”

晏倾身子重震,呆呆看她许久,他眼中光流转,眼圈有一瞬发红。他少有地放任自己的感情,没有将礼数先在心头念上三四遍,他低头亲上她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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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圆哭声渐停,问:“后来呢?”

晏倾:“后来,就到了西域。跟着我的人还有很多,我得安置他们,就建了‘上华天’。那时其实也没想更多的,只是不能放任那些人离开……他们复国念头太重,仇视大魏太严重,我得约束好他们。”

徐清圆:“那你怎么会来到大魏当官呢?你为什么取名晏倾,为什么说是幽州人士?你的假父母是怎么找的,为什么不找更安全些的自己人?你与你老师怎么重逢的,他一下子就认出了你吗?他心甘情愿帮你隐瞒吗?”

徐清圆喃喃:“我以为左卿是坏人……可他帮你隐瞒身份,他在我爹的事上,大概真的是我想错了。他可能有其他理由……”

她有太多问题要问他了。

大魏要杀他怎么办?上华天只有几千人,如何与大魏对抗?天下百姓知道太子羡还活着,会是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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