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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从见殿下不说话,并不意外。他们一贯习惯殿下的沉默寡言,而且殿下这样的沉默寡言,比他少年时好了很多。那时候从不曾听到殿下开口,这时还偶尔能听到殿下说话。

随从轻声:“越往南走,我们引起的注意便会越多。若是在进长安之前,就被发现……”

晏倾:“进长安之前,没有人会拦我的。”

随从急切:“那进长安之后……”

晏倾微笑:“进长安之后,听天由命。”

随从怔然。

随从不禁问:“我们在西域自由自在,西域地大人稀,那南蛮也乱了,相信以殿下的本事,我们若不离开西域,上华天自会成为西域的‘无冕之王’。殿下何苦非要来大魏?

“殿下杀掉那些叛徒,我尤记得殿下对他们说,您不希望以无谓的复仇复国为借口,掀起战乱,让天下百姓受苦。臣为殿下的心胸动容——这世上,想要复国的太子太多,不想复国的大多是没本事。殿下不缺谋略,不缺世人拥护,甚至殿下只要振臂一呼,我相信大魏至少一半百姓会听殿下的……殿下却从不打算那样做。

“那我们为什么非要来大魏一趟?”

晏倾回答他:“我有必须要来的理由。”

随从迟疑:“为了……太子妃吗?”

为了他们只见过几面、根本不了解的一位女郎吗?

晏倾轻轻摇头。

日暮已昏,人人疲惫。一切到了落幕之时,他竭尽所能,希望给所有人一个完美结局。

在这处歇脚的小村中,临睡前,晏倾例行地写一封漫长的信。

虽竭尽所能,却不知终点,终怕自己辜负卿卿。

甚至入了长安……要不要见徐清圆,他都没想好。

见了怕她不舍,不见也怕她不舍。他若真的是一场清雨就好了,日日伴她,无谓生死。

临睡前,晏倾闭目祈福。

他半生坎坷,此前从不信鬼佛,还会取笑徐清圆心念不诚,而今经过甘州观音案,他才明白人心胆怯,欲之所广。

眉眼昳丽的青年闭目,薄薄月光与烛火照在他身上,他在心中许愿:

“愿我清圆,福履绥之,神佛佑之。”

他求的不是神佛,是自己。

世人将他看作神祇,将他看作无所不能的天神。他愿成神佛,以求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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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时,长安城中行人不多,越是往相公住的街坊走,便越是看不到几个人。

这样的时候,大理寺的张文带着官吏们,登上林相府邸,要求再查林府,审问林府仆从。

徐清圆扮作一少年小吏,混在这些大理寺官员中,登上林府大门。她看到林家管事对他们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忍怒许久,还是骂骂咧咧地开门让他们进去。

张文装作不经意地走到徐清圆身边,小声:“我们先去林雨若林女郎的院落搜查,你见到不对劲的就偷偷告知我,想查什么直说便是。

“徐女郎,拜托了。我的前程便在你身上!”

徐清圆苦笑:“张郎君莫要如此,我只是一寻常女郎罢了。”

他们到林雨若的院落中搜查,徐清圆跟着人,静默不语。林家已经搜查了这么多遍,应该搜不出什么东西,徐清圆心思便不在这上面。

比起证物,她对林雨若的侍女们更好奇。

徐清圆扮作寻常小吏,垂着眼问一侍女问题。侍女回答得心不在焉,这让徐清圆奇怪:问过许多遍的问题,即使答案让人没有耐心,也不应该走神吧?

难道林家出了什么事?

徐清圆正要多试探这侍女,眸子忽然一闪,看到了什么。她心跳加快一时,当即放过那侍女,镇定地垂肩敛目,想转身混进林雨若的闺房,躲开来人。

来人是林斯年。

林斯年似笑非笑地与张文攀谈:“刚才院子里出了点事,我和爹在忙碌,听说你们又来了,竟没来得及打招呼。不过大理寺这一次不必急着走,我们有新发现……”

张文听到新发现,目中一凛,但又克制下来。

林斯年的目光随意地扫过这些大理寺的人,他忽然看到一个背影,目光倏地变锐,语气严厉:“站住!”

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张文心跳加速,装作迷茫地上前想挡住林斯年。

林斯年冷笑一声,一把推开他这把老骨头,大步上前,行走如风,追上那即将进屋的人。那人从背影看只是一瘦弱少年,但那人步伐轻而稳,听到这方说话,头也不回,和其他官吏的表现都不同。

什么鬼祟之人,敢进林家浑水摸鱼?!

徐清圆暗道不妙,但她哪里躲得过林斯年?

林斯年追到门槛,徐清圆根本来不及想法子躲开他,他扣住她的肩膀,从后强硬地迫她转过身。徐清圆吃痛,眼泪登时含在眼中,强忍着没有落下。

她硬生生被人掰着肩膀,转过身面朝林斯年。

林斯年阴郁的目光落到她脸上,狂暴之气蓦地一收,一下子愣住了。

这羸弱的、清秀的少年郎,被他强迫着仰脸,睫毛长翘,瞳孔乌润明亮,像一汪春波般。漫天辉光下,这样秀丽得近乎隽永的美貌,岂是他人?

他霎时认出了徐清圆,却一时怔在原地,只用一双古怪的眼睛打量着她,没有吭气。

徐清圆肩膀被他拽得生疼,林斯年高大的身影罩住她,她本能地在面对他时觉得恐惧。她强忍着骨血流窜的颤意,鼓起勇气看他。

她尴尬而慌乱,睫毛颤得飞快,声音很轻如同贴着耳的呓语:“林郎君……许久不见。”

她做好了林斯年揭穿她、针对她的任何举措。

她心里甚至想到了风若就在林府外,林斯年若强迫自己什么,自己一定有办法呼救。而且青天朗日,大理寺的人都在,林斯年不至于狂妄太过。

徐清圆盯着林斯年。

林斯年也盯着她。

林斯年忽然动了,搭在她肩上的手松开,他沉默地看着她,像是忍耐着什么一样,转过肩,嗤声:“原来只是个普通小吏。”

张文在下擦汗。

徐清圆怔忡,不知他为何突然放过自己……

但她醒神后,毫不犹豫地要重新躲回林雨若的闺房,然而一道透着疲惫的中年男声传来了:“什么寻常小吏?大理寺哪有寻常小吏?”

这声音,属于林承。

徐清圆心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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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衙署中,陈少卿本喝着茶打瞌睡,听到外面的通报声,他连忙从桌案后坐起,还没来得及正衣冠,门就被推开。

一个老头子摸着胡须,笑眯眯进来:“哟,都忙着呢。”

这可不是寻常老头子,这是大理寺正卿左明。

左明虽然半年都不会来大理寺一次,但每次突击前来,大理寺上下都要来向他汇报半年的公务,案件审理与结案的情形。

陈少卿弓着身请他上座:“您老人家不在家中带孙女吗,怎么有空来大理寺了?”

左明笑呵呵:“我带着我们小腰(孙女)上街买糖,听百姓们都在讨论大理寺没本事,案子审不清楚,冤枉林相。我听了半天,我们小腰都要羞我的脸,说我丢脸。

“哎,活到这把年纪了,我不得哄我们小腰高兴?说说吧,你们这忙什么案子,还忙得大理寺跟着丢脸?”

陈少卿苦笑。

他可不信这老头子什么都不清楚,这老头子分明是来发难的。

陈少卿连忙把所有事推给张文:“我们又不是晏少卿,不能断案如神,但起码我们有耐心。可那张文却被相公一激,就急急开审,当日要不是我见情形不对及时喝住,还不知要出多大的乱子……”

好说话的左明连连点头。

左明问:“那张文呢?”

陈少卿愣住。

陈少卿询问其他人,终于有人报告:“张丞带着人去林相府上了……”

陈少卿大惊失色:“这又去得罪林相了?左正卿,您看,这可不是我让他去的……他这再去林府大闹一场,不是让大理寺更加难做吗?”

左明沉吟:“说得有理。”

他自信满满地站起:“那本官正好闲着无事,就去林相府上看看吧。这张文要真是丢大理寺的脸,林相看在本官的面子上,也会放他一马的。”

陈少卿送左明出门。

陈少卿忍不住在背后翻白眼:左正卿老糊涂,人家林相根本瞧不起您,哪里会卖您的面子?

但是……这事让他们大人物去闹吧。

林家的案子,反正他这种小人物是不会接,不会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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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家府邸,气氛的凝滞,让张文呼吸艰难,快要喘不上气。

他没想到那林斯年都放过徐女郎了,林承竟然出现了。他不明白自己只是带人例行搜查,为什么林承会专门出现。

林斯年出于不知名的原因不打算找徐女郎的麻烦,然而林承看到了那被林斯年挡在身后的少年的一双眼睛,便冷笑了一声。

林相眼光如炬,徐清圆根本躲不过去。

徐清圆只好出来,向他行礼。

林相问张文:“大理寺搜查林家,林家每一次都为你们大开门户。张丞却让一个女子扮作大理寺官吏,进入我府邸,这不知是什么意思?是瞧不上我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