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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泪如雨下,浑身失力。失去女儿的可能让他眼前发黑,他开始知道自己承受不住失去女儿的可能,但那火势那么大,他的理智和情感拔河,他快要跟着她一起被烧死在那场火中。

他想他确实应该一辈子愧对于太子羡,一辈子感恩于太子羡。

是太子羡冲入火海,将徐清圆救出,把昏迷的女儿好好地还给他。

是太子羡意识到他若是不死,还会有无数人因他而死。他坦然地走向了自己的宿命,走入棺椁,将自己埋葬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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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固想他是最没用的那个人。

他早早知道“行归于周”。

可他既没有救得了自己的学生,也没救得了自己的妻子。

南国灭了,魏国建立。他迷惑于大魏似乎并不是“行归于周”想要的国都,但他精神疲惫,他已经怕极了这种权势之间冷血的碾压和算计,怕极了这种权势下世人皆蝼蚁的无力。

他带着女儿归隐,一心教女儿。

直到龙成四年,左明用他孙女小腰的笔迹告诉徐固,南蛮要把卫清无当俘虏送给大魏,屈辱要埋葬,秘密要盖土,所有痕迹都要消失了……

怀璧之罪,怀璧之罪。

那让徐固念了许多年、困了他一辈子的太子羡,那让徐固爱了一辈子、最终救不了的卫清无……都不应该有这样潦草的结局。

他们不应该被这样遗忘。

他们不应该被无声地倾轧,不应该只是一个他人塑造的英雄,他人口中很厉害却到底死了的女将军。

他们应该得到尊重。

世人应该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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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清无:“……所以你叛出大魏,并不是为了找我。你与我在沙漠中相遇只是巧合,你真正想去的是南蛮,你要把世家和南蛮的勾结挖出来,要让世人看到谁才是真正的叛国者。”

徐固气息更微,近乎呢喃:“不错。”

他在沙漠中偶遇卫清无,惊喜若狂,却在同时满心酸楚。卫清无失去记忆,他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那夜,卫清无昏睡过去,他百感交集:如她这样武力高强的人,在他一个陌生人身边睡得那样实,大约真的累急了。

也许卫清无对他真的不设防吧。

即使她失去记忆,即使她已经不认识他是谁……他在黑夜中掀开她的衣领,查看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势时,她只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他一眼。

他以为她清醒了,一定会推开他这个登徒浪子。

但她重新闭上眼睡去了。

他手落在她颈下密密麻麻的伤口上,心痛欲死。他在那一夜,想了很多。他觉得自己应该无憾了。

他将毕生所学教给了露珠儿,即使他不在,露珠儿也应过好这一生。露珠儿在云州隐居最好,若是露珠儿去了长安……他希望皇帝是个明君,皇帝能看出他的拳拳之心,长安人能善待他的女儿。

不都说徐固是天下第一大儒么?

第一大儒的女儿,长安百姓会爱惜,会保护,会好好待露珠儿吧?

他背着叛国罪离开,但他身上的罪名,左明总有一日会帮他洗清。卫清无浑浑噩噩地流浪,但她那般武艺,她总会回去大魏。露珠儿那么聪明,只要露珠儿见到卫清无,露珠儿一定可以与这个失去记忆的卫清无相认。

卫清无不缺武功,露珠儿不缺智慧,她们都可以过好这一生。

而他深入南蛮,与莫遮王周旋。他发现南蛮人根本不知道南蛮王族与大魏世家私下勾结的事,甚至南蛮的那些王子都对此一无所知。天历二十一年甘州开战的原因,所有人都一无所知。

只有莫遮王知道。

只有莫遮王藏起了所有秘密。

如莫遮这样雄才大略的英雄,他与大魏世家的私下交易,他一定会保留证据。徐固要对付的,始终只有莫遮王一人。

在甘州观音案后,在大魏公主来到南蛮和亲后,在莫遮得到了他想要的南蛮文字……徐固终于找到了动手的机会。

他这一辈子,就杀过那么一次人。

他在心里,为那一次谋杀,已经琢磨演练了许多年。

他杀了莫遮,从莫遮那里拿到了世家与他协商的名单,拿到了写满了大魏文字的卷轴。

他功德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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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摇落,罡风更烈,天却更加高远不可望。

卫清无拥抱着徐固,茫茫地听着这一切。她在失忆的这些时间,有猜测过让她落到如此地步的原因。她知道徐固一定可以把这个秘密带出来……这就是他去南蛮的真正原因。

徐固说完那么长的话,很久没有力气。

他缓了许久,撑着那口气,从自己怀中,找出沾满了血迹的羊皮卷轴。他到了强弩之末,声音努力地抬高,变促,发着抖把这个卷轴交到卫清无手中:

“这是他们与南蛮做交易时,给莫遮的保证。他们留了心眼,没有写出自己的真实姓氏,都是用暗号替代。但是、但是……字迹岂能遮掩!写了一辈子的字,能骗的了谁!

“我已经花力气,把我知道的人的字迹对了上去,把名字誊在了另一张卷轴上……还有些我不知道是谁的字迹,这就需要其他大儒、学士去对比。我们女儿、露珠儿……也能完成这样的事。

“清无,你一定要把这份名单交给太子羡,一定要把这份名单交给大魏皇帝!‘行归于周’针对的并不只是一个太子羡,是整个皇权……如果大魏从来就不是他们期待的王朝,那么世家的阴谋就从未停止,他们蛰伏于地下,他们一直在等着颠覆一切的机会!”

用力说完最后的遗言,徐固的手腕垂下去,那偶尔动一下的脉搏都停了。

卫清无僵坐着。

她喃声:“徐固?”

她再重复:“徐固?”

她意识到什么,一掌拍在他胸膛上,另一手抓住他手腕,将真气输入他体内。她做着这些的时候,盯着身下脸色苍白、感觉不到气息的男人……那迟钝的、封印的情感,倏忽如洪潮,向她席卷而来。

她一下子痛得浑身战栗,头脑欲炸。

她声音变厉:“徐固!醒过来!”

脑海中洪潮一样的记忆向她飞涌而来,她一手捂住自己的头,一手仍强力把真气传入他体内。她的真气强横地在他体内开辟道路,要护住他那点心脉……

卫清无哑声:“徐固,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她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

她脑海中浮现出少时的卫清无,吊儿郎当地在树梢间跳跃,一边咬着山果,一边戏谑地逗弄那走着登山路的少年郎。少年徐固何其骄矜清贵,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一点儿不理会她这个野丫头。她不停地逗他:“今天不与我说十句话,你就离不开这个山,我说到做到哦,小郎君。小郎君,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卫清无发抖着,抱紧瘦薄的徐固身体。他奄奄一息,苍白无息,他这么地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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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的她,郁闷无比地从屋檐上跳下来,叉着腰冲他吼:“绝食也没用!姑奶奶不许你走,就是不许你走!”

那个少年被她气得面红,又因绝食多日而没有力气,骄矜的傲性快要撑不下去。他对她低骂:“你到底要做什么?”

少时的卫清无笑嘻嘻地逗他:“亲我一下,我就陪你一起去蜀州,保护你不被那些山贼流氓骚扰。这里是我的地盘,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少时的徐固:“你做梦!”

卫清无扮个鬼脸:“我就是做梦啊,不做梦怎么能让你和我说话?”

最终,那趟蜀州行,是她陪他一起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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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徐固在蜀州任职了几年,卫清无陪了他几年。

起初他不搭理她,不对她笑,见她如见洪水猛兽。

后来他坐在屋中写字,她在院中练剑。他悄悄抬眼,偷偷摸摸地为她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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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如狂风骤雨。

卫清无抱紧徐固身体,泪水大滴大滴地掉落,这是这位女将军从不在人前露出的脆弱。

卫士们听到动静,进来后,惊惧地看着卫清无不要命一样地输送自己的真气,一掌掌拍在徐大儒的心脉上。这位卫将军高声怒喊:

“你醒过来!只要五日,你只要给我五日时间!

“徐固,徐固……求求你,不要这样!这不应该是我们的结局。你我尚且和离,你还没有与我复婚,你没有见到露珠儿,你怎么忍心把露珠儿丢下,露珠儿还没有原谅你这个狠心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