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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面色冷淡,心里也是瑟缩一下。杨嗣的父亲是个冷面匠,特别严肃。杨嗣小时候经常被他父亲吊起来打……以至于暮晚摇现在看到杨父,都有点儿小腿肚子发抖。

杨嗣站得那么笔直,也能理解了。

他是有点怕他父亲的。

杨父却只道:“你母亲哭得受不了,非要我来送你。我便来了。”

杨嗣挠头,干干说了一句:“……哦。”

他有点不自在的:“多谢二老……关心?”

暮晚摇:“……”

觉得他肯定又欠抽了。

然多年不见,也许是杨嗣大了、再打儿子不好,也许是杨父老了、挥不动鞭子了,杨父居然对杨嗣的混账毫无反应。

杨父说:“你让太子来给我们做说客,太子说是他让你去战场……但是我们还不清楚你么?你要是不想去,殿下岂会逼迫你。八成是你自己的主意。我杨家在边军从来没有势力,也没有人能够照顾你。只有一些世家交情,你到陇右后有困难了就去找人帮忙。

“我看你此次是打算常年在那里待着了。这些资料你拿着,也许有用。”

杨父淡着脸,让卫士取出了一个包裹递给杨嗣。

杨父看一眼包袱:“里面应该还有你母亲给你准备的衣衫、干粮,还有一些疗伤的神药之类的。去了后常和家里写信。”

杨嗣静静听着他父亲对他的安排,初时以为父亲会责骂的隐患消失后,他身子放松下来,然后看到这些林林总总的准备,又沉默了下去。

半晌,杨父交代完了,转身要毫不犹豫地回城时,杨嗣追上一步:“阿父……我走了,会不会让你们为难?”

杨父回头:“为难什么?”

杨嗣:“就是,我不是咱们家的嫡系唯一郎君嘛……”

杨父:“那你不必担心。为父正准备趁着还有力气,再生一个儿子出来。纵使没有,以后过继一个过来。难道你以为嫡系指望着你光宗耀祖?我们从来就没指望过你。”

这话说的,暮晚摇噗嗤一笑。

被杨嗣瞪一眼。

杨嗣也被他父亲噎住,干笑道:“这样啊……那我放心了。”

杨嗣本就没有那么重的心思,他轻轻松松地再次跟暮晚摇和杨父等人告别后,翻身上马,直接走了。尘土在他身后卷起一阵,如浓黄的风一般。他御马了得,马上风采极佳,让城门口的所有人都望着他的背影。

暮晚摇站在杨父身边,听杨父低低叹了口气。

听到他说:“三郎,从不求你光宗耀祖,只愿你平安一生。

“莫要死在战场上,让我们白发送你。”

那声音极低,语气带着寥落。是暮晚摇从未在杨父身上听过的。她诧异地扭头看他,黑暗中,隐约觉得杨父和自己以为的那种严肃可怕的人不一样。

杨父对她道:“让公主见笑了。”

暮晚摇有些慌,轻声:“我只是没想到……您有这样一面。”

杨父:“以为我见到杨嗣就想揍他么?殿下,天下岂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

暮晚摇没有说话。

她立在城门口,让出了路,和杨父谦让一番,还是让杨父一行人先回城了。之后暮晚摇看一眼已经看不到人影的城外,再看一眼城中远去的杨父一行人。

想到日后很长时间见不到杨嗣了,她心里也一阵失落难过。

然后她在心里回答杨父:有的。天下是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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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重新回了慈恩寺。没有其他缘故,因为她的侍女们还在寺中等她,她要回寺带人一起走。

然而这一次回到慈恩寺,因为雨已经停了,寺中通明,四处灯火达旦,照得亮堂堂的。人们擦肩接踵,密密麻麻,让暮晚摇看得一阵头大。

暮晚摇让卫士们进去找侍女,便只站在寺门口一片地方等人。她对看寺中灯火没有兴趣,将发间的幕离摘下,在手中摇晃着扇风。而这般随意地看着寺中来往进出的行人,暮晚摇目光忽一凝。

她看到了言尚。

他长袍束带,一身青白色,长发用白色发带束着。发带落在他衣上,和衣袖缠在一起。他在人中行走,四处张望。那芝兰玉树的相貌,在人群中显眼无比,引得无数女郎悄悄看他。

有大胆娘子前去和他说话,便见他礼貌后退三步行礼,还和那主动搭话的娘子说话,像在询问什么。

暮晚摇便隔着人群,这样看言尚,心想原来他在外面,是这个样子的啊。

哎,宛如玉竹,俊美清逸。

言尚这边找人时,暮晚摇就那样站在人群外观察他。他有些迷茫地立了一会儿,目光随意地向寺门口这个方向看来,这一下,暮晚摇便看到他呆了一下,然后眼睛微微亮起。

他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向她这边要走来。

暮晚摇心想:哎,这人好无趣。看到她隔着人观察他,故意看他找人,他都不生气的么?一点脾气都没有的么?之前还在生她的气呢。

她愈发心中生愧。

而就是言尚向她走来时,两人中间的人群中,忽有一个小孩摔倒,放声大哭起来。周围有大人关切停步,却一时间竟没有人上前。暮晚摇便看着言尚犹豫地向她看了一眼,露出抱歉的神色。

果然,如她所料,他果断过去,蹲下看那个小孩儿,轻声细语地安慰询问了。

暮晚摇终于不在原地等了,而是走了过去,站到了言尚身边。寺中来往人很挤,她看言尚蹲在这里,不少人挤过来,要将他和怀里抱着的小孩挤得摔倒。暮晚摇一个眼神送出,当即有卫士开路,腾出一段空地。

暮晚摇问言尚:“怎么了?”

她看言尚还抱着这个孩子,低声和小孩说话。

言尚抬头,蹙眉轻声:“他父母不见了,他又发了烧。我想将他送去寺中的养病坊,等他父母来找他。殿下……”

暮晚摇颔首:“可以。”

她不介意,言尚微松口气,抱着小孩站了起来。

大约言尚身上真的有抚慰人心的力量,暮晚摇和卫士们跟着他,众人一路去养病坊,就见言尚怀里的小孩从最开始地抽抽搭搭,最后居然不哭了,心安理得地抱住了言尚的脖颈,将哭累了的小脸搭在了言尚肩上。

小孩从言尚肩头去看跟在后面的漂亮女郎。

暮晚摇见这个小孩也不过四五岁,言尚说他发烧了,暮晚摇看着倒觉得还好,挺正常的。

小孩开始跟言尚身后的暮晚摇沟通了:“姐姐,你是言哥哥的妻子么?就像我阿父阿母那样。”

暮晚摇不吭气。

言尚低声:“不是的,这个姐姐还没有嫁人,你不要乱说呀。”

小孩诧异睁大眼:“那她怎么跟着你呀哥哥?”

言尚低声:“我们是朋友。”

小孩半懂不懂地点头,趴在言尚肩上不说话了。

暮晚摇却是听得难受。因为她的不回应,言尚只能说两人是朋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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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将小孩送去了养病坊,暮晚摇和言尚出来。

暮晚摇说:“我以为你要在那里一直等到那个小孩的父母来,才肯放心离开。”

言尚低声:“殿下还在,我岂能丢下殿下不管?如此已经足够了。并不是我在那里等,就能等到人的。我跟养病坊的人交代了,明天再过来问一下,如果那个小孩儿找到了父母,就是最好的。”

暮晚摇侧头看他,道:“你真的对谁都好。”

言尚向她望来,怔一下:“你讨厌我这样么?”

暮晚摇想了下:“还好。你这样是麻烦了一点,但也不讨厌。”

言尚露出一些笑。

二人在灯火下走,言尚低声问她:“你和杨三郎……下午待得还好吧?”

暮晚摇:“嗯啊。”

言尚又犹豫,他近乎纠结地问:“我来寺中没有找到你,问主持,主持也说不知道。你是不是送杨三郎回府了?”

暮晚摇:“我送他出城了,他直接走了。”

言尚:“这样啊。”

他不再说话了,便换暮晚摇侧头打量他。看他蹙着眉,既有些放下心,又有些后悔自己的龌龊,还有些纠结自己为何要这样,最后,就是……还有一些吃醋就是了。

言尚抬目,与她的视线对上。

重重火光照在二人的眼中。

二人都齐齐怔了一下,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四处人海潮朝,好似一下子放空。二人这般对视,寂静安然,命不由己,竟是看得痴然,眷恋不已。

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情意。

言尚看她半天,喉口动了动,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拉住她的手,将她拽得离自己近一些。言尚:“摇摇,为了我,你以后能不能和其他郎君……”

暮晚摇不等他说完:“能。”

他诧异看来。

暮晚摇眼神冷淡的:“我本来也没喜欢过他们谁,你不必担心。我和我姑姑不一样,我不爱乱七八糟的许多人。”

言尚目露温柔,轻声:“怎么这么说?你当然和她不一样,我心里知道的。”

人流中,他终是不好意思做更多的动作,拉着她的手腕不放,就已经是他的大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