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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在宴上见到浮屠雪一般干净的少年郎君,二人静坐,彼此都有一些难言的尴尬。

韦树悄悄看暮晚摇,觉得公主殿下的气质,冷了好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和自己联姻的缘故,暮晚摇见到他,也不像平日那般笑了……韦树低下睫毛,有些难受。

暮晚摇:“巨源,你想娶我么?”

韦树抬头向她看来。

暮晚摇没看他,眼睛望着筵席上来往的其他官员。

暮晚摇说:“如果你也不愿意,那我们当合作,一起拒绝这门婚事。如果你想娶我,那我就与你做一场利益交换——你和我一起拒绝婚事,我帮你解决你现在官场被人找麻烦的事情。”

韦树垂下眼:“殿下在补偿我?”

暮晚摇:“嗯。”

韦树轻声:“为什么要这样?”

暮晚摇不解,向他看来。见他抬起琉璃般的眼睛,安静地,哀伤地。

韦树:“殿下以前不对我这样说话的。殿下现在已经开始讨厌我的存在了么?”

暮晚摇一愕,心知自己的态度让韦树受了伤。少年抿着嘴,坐得僵硬,他的睫毛颤颤,眼睛染上霜雾。不管如何,到底是个比她小了整整四岁的弟弟。

她一下子有些茫然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哄韦树,而这个时候,不知道哪个官员喊了一声“言二郎”,暮晚摇比自己反应还快的,一下子看了过去。

她本是躲避韦树的眼神,本是随着本能看过去,却一下子和言尚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他和几个户部官员站在一起,其中还包括暮晚摇用得最得力的大臣户部侍郎。户部侍郎正嘉赏言尚公务办得出色,而言尚向暮晚摇这边看来。

他怔了一下,因她竟然也向他看过来。

一月不见,二人都有些出神,心神空了一下。

只是看着彼此,却好像回想起了很多过去……暮晚摇猝不及防地扭过了脸,态度冰冷:“言尚怎么也在?”

韦树错愕,不知言二哥来,为何让殿下反应这么大?

侍女夏容屈膝,紧张道:“通知筵席时,没有言二郎的名字。也许,言二郎是临时来的……是奴婢的错……”

暮晚摇:“我们走。”

她竟一刻不在这里多留,起身就要走。韦树跟着她站起来,追上两步:“殿下……”

暮晚摇勉强停步,对无措地看看她、又看看言尚的少年露出一丝笑,说:“改日再与你聊,你不要多心,我没有针对你。”

韦树:“殿下你和言二哥……”

他心想殿下拒绝婚事,难道不是因为言二哥么?

暮晚摇说:“不管我和言尚如何,都不影响你。不要因为我们分开,你就变得慌张。”

暮晚摇就这样匆匆走了,连个面子功夫都不多做,让一众官员脸色古怪,探究地看眼初来乍到的言尚。

言尚目中微黯,自嘲一笑。

他本来不来,是听说她来了,仍想和她见上一面……然而她本就是冷酷无情的,说是与他断了,就真的要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韦树走了过来,看着神色有些怔忡的言尚:“言二哥……”

言尚温和对他一笑:“巨源不必担心。不管我与殿下如何,都不影响你的。”

韦树不说话。

心想你们的说法还真是一致。

然而……你们真的分开了么?

是打算再不见彼此了么?

可是一个弄权的公主,一个步步高升的臣子,怎么可能再也见不到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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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也明白这个道理,暗自有些后悔。这就是和一个朝中臣子谈情说爱的麻烦事。

哪怕分开了,她也不可能再不用见言尚。而每次见到他,都有死灰复燃的可能性。

这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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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暮晚摇和言尚关系变成这样的时候,冯献遇离开长安,要去济州当参军。

济州是一个荒芜的地方,冯献遇说去济州,其实就相当于被中枢贬官。

冯献遇在长安的朋友不多,和几个交情浅的朋友喝了告别酒后,他等来了匆匆而来的言尚。

冯献遇和言尚一起坐在灞桥柳树下说话。

言尚皱眉看他,温声:“冯兄,之前各国使臣还在长安时,我听说你献诗有功,那时还听说待使臣走后,你便会升官。却是为何如今要去济州了?”

冯献遇神色有些憔悴。

他道:“服侍公主服侍出错了呗。”

言尚愕然。

冯献遇转头看他,意兴阑珊道:“当时使臣在时,我献诗有功,长公主见我不依靠她,却去找别的门路升官,就有些不高兴。但是殿下那时也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许了我升官。但是之后殿下就不怎么找我了。

“之后有一次,因为我向殿下建议,让殿下遣散那些没什么用的面首。殿下当时因为气我升官没有告诉她,拒绝了我的建议。但我的建议被那几个面首听到了,他们嫉恨在心。他们挑拨离间,在殿下面前陷害我,还设计让我去了殿下原本不许任何人去的独属于她夫君和她死去女儿的宫殿。

“殿下勃然大怒,我便连辩解机会都没有。我根本见不到殿下的面为自己说情,就被贬去济州当参军了。殿下算是彻底恨上不肯安分的我了。”

言尚听完这一切,轻轻叹一口气。

言尚:“济州苦寒,冯兄当做好准备。”

冯献遇乐:“多谢你没有跟其他人一样来拉着我一起哭,替我哭了。哎……算了,起码我这次去济州时,可以去将我女儿接来一起。我只是担心我女儿吃不了苦,不愿意和我去济州。”

言尚温声:“冯兄可以亲自问问。”

冯献遇叹气:“我女儿太小了,又和我不亲……”

言尚:“再小的孩子也有自己的想法。冯兄总是要问一问才好。冯兄错过了与女儿的这几年,必然心中也极为想念。人世一遭,父母子女缘分如此不易,兄长当珍重才是。”

冯献遇闻言露出笑。

被贬出长安,他纵然难过。但是想到马上能见到女儿,他又隐隐对未来有些期待。便是为了女儿,他也得坚持下去,不能死在济州。

冯献遇看向言尚:“你呢?”

言尚一怔:“我怎么了?”

冯献遇:“你快要及冠了吧?家中仍不催着你成亲?我像你这般大时,我的囡囡都出生了。”

言尚摇头笑一下。

眼中神色有些落寞。

他轻声:“我恐怕是没有这个缘分的。”

冯献遇只看到年轻郎君眼中的寥落哀伤,却不知更多的,只以为言尚是和他机遇一般。冯献遇叹气,道:“你我相识一场,却是差不多的命运。你如今仍是和丹阳公主在一起么?”

言尚沉默,半晌,才轻轻“嗯”一声。

冯献遇便劝他:“你看看我如今的样子,就知道尚公主不是什么好差事。虽然能够凭着公主青云直上,但是大魏的公主一个个脾气大,丹阳公主也不会比庐陵长公主脾气好多少。

“为兄是为了仕途,实在没别的路走。但是你何必这样呢?你年纪轻轻,前途大好,何必去伺候她们这些公主?

“她是不是既不肯给你名分,也不肯给你孩子,把你当面首一样用?

“素臣,听为兄一句劝,趁着年轻,离开丹阳公主吧。侍奉公主,不值得的。”

言尚轻声:“侍奉公主,那都没什么……只是,她真的这么不在乎我?

“从头到尾都是戏耍我么?只是觉得我好玩,就一再戏弄我。我动了心,她就一次次后退,一次次搪塞。她真的只是将我当一个解闷的,好玩的。她心里到底没有我么?

“还是因为我地位不够,官位太低?为什么她从来不让我参与她的事情,她有事情总是一个人解决,根本就没想过我?我和她这样久,她既不走进我的生活,也不让我参与她的……我初时以为等时间久了就好了,可是……已经这么久了。”

他低着眼,难堪的:“我不怕等待,不怕时间,不怕那些麻烦……那都是可以解决的。问题是,这个期限,到底是有多久?是一辈子么?是永不见天日么?

“而今、她还、还……压根放弃了。”

冯献遇在他肩上拍了拍,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好。公主嘛,寻常人哪能应付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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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和冯献遇在灞桥喝了一点儿酒,送冯献遇离开。吹了一会儿冷风,言尚有些熏熏然,却还是选择回户部办公。

经过他每日锻炼自己的酒量,他现在稍微喝一点儿浊酒,已然不会影响太大。且心里难受的时候,言尚发现,确实喝点儿酒,心情能好一点儿。他依靠自己控制情绪已经很累,有时候只能依靠这种外力。

言尚到户部的时候,正遇上工部的人来要银子。

在其他几部眼中,户部是最有钱的。但在户部眼中,户部永远是缺钱的。其他几部来要银子,每次都非常困难。工部这一次来,是他们的尚书亲自来了。

户部几个大官当即躲了出去,把小官们派出去应付工部。

言尚刚回到户部,就要去应付这种事。

他到的时候,户部和工部的人正在吵,声音越来越大。言尚揉了揉有些痛的额头,走过去拦架,希望双方冷静下来好好说一说。

他脾气温和,平时应付这种事驾轻就熟。但是这一次,户部和工部吵出了火,吵嚷着,双方推打开来,言尚被夹在中间,劝道:“各位冷静……”

一官员斥道:“不要多话!”

“关你什么事!”

推推嚷嚷下,言尚清瘦的身子被不知道谁向后重重一推。言尚因酒而有些力乏,撞上了身后的灯烛,灯火和灯油瞬间向他倾来,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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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被刘若竹拉着一起,去女郎们之间的宴上玩耍。

暮晚摇本是不耐烦,但架不住这个刘娘子格外能缠人,说话柔声细语。暮晚摇就是拿这种人没办法,就真的去了。

只是去了,她也十分局促。因她不适应这种筵席,已经很多年了。她习惯了和大臣们往来,和这些娇娇俏俏的女郎,实在说不上太多话……刘若竹就是担心她不适应,便非要亦步亦趋地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