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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下榻驿站, 驿站从官吏到小厮,都要积极招待。

已经半停的雨水顺着檐头, 如滴漏一般断续地掉着,声音清脆。雨溅在地上,形成一片小洼。

夏容领着侍女们, 穿着白袜红裙,手托托盘从回廊下鱼贯走过时, 方桐打了声招呼,将夏容拽了过去。

方桐看向一间厢房的方向:“可有为言二郎备下新衣送去?还有,言二郎冒雨而来, 身上旧伤未愈痊,又淋了一天的雨, 若是耽误, 得了风寒就不好了。你还要备些药膏、绷带纱布、姜汤送去。”

夏容睁大眼:“可是殿下说不要我准备这些。殿下说‘病死活该’‘关我什么事’。我怎能忤逆殿下?”

方桐叹气。

他为她指点迷津:“殿下有时候说的话,你得反着听。她怎会突然说什么‘病死活该’?分明是心里挂念言二郎, 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亲自探望。这时便需要你去猜殿下的心思了。”

夏容恍然大悟, 连忙道谢。

她正要去忙活, 又忍不住退回来问:“方卫士, 你跟着殿下的时间最久,最为了解殿下。你能不能给我句准话,我该用何种态度对待言二郎?咱们殿下和言二郎,到底是断了还是没断?”

方桐含糊道:“你当驸马一样伺候便是。”

夏容眼眸瞠大,刹那间托着托盘的手都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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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心烦意乱。

她在驿站最好的房舍中住下,先去洗浴了后, 就坐在床沿边,心不在焉地擦拭着自己的湿发。侍女们被她赶了出去,没有在屋中服侍。她自己乱了一会儿,听到了“笃笃”的敲门声。

暮晚摇沉默,有点儿生气地瞪着那扇木门。

虽然门外人没有说话,可是这般轻缓有节奏的敲门声,她直觉便是他。

果然,言尚声音在外响起:“殿下,我端来姜汤给你。我可以进来么?”

暮晚摇:“不可以。”

门外便不说话了。

暮晚摇瞪着门,看到门上照着的影子一直没离开。显然她不应,他就不走。

她更加心乱,气怒地将擦发的巾子往地上一扔,恨自己心软,语气便冲冲的:“进来吧。”

言尚推门进来,关上门,目光快速地扫一遍屋舍。

他将暮晚摇砸在地上的巾子捡起来,叠好放在案上,又端着姜汤到坐在床沿边的暮晚摇身边。他俯眼看一眼这个夜里穿着轻纱长裙、闷闷不乐坐在床头的公主,便开始劝她喝姜汤。

暮晚摇心烦他这种无微不至的体贴。

她眼睛快速看他一眼,见他应该是洗漱过了。

乌发只用银簪半束,还有些潮气。他垂眼站在她面前,换了身干净的男式杏色长袍,这般轻的颜色,衬着他清润温和的眉眼,被他穿出了风流儒雅的气质来。衣袍有些宽松,想来是为了不碰到他里面的伤。

而想到他肩背上尚未好的伤,暮晚摇想他追了大半天、在雨里淋了这么久,就心软了。

她喝了姜汤,将碗递回去,总是含着媚色的美目这一次低垂着,并不看他:“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言尚没走。

他站在她面前半晌,低声:“我有话和你说。”

暮晚摇不吭气。

言尚:“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暮晚摇嗤笑一声,这一次她干脆翻身上床,身子往床里一滚。她卷上被褥,用手捂住耳朵,一副“我不要听你说话”的架势。

言尚坐下来,非常习惯地伸手扯了被子,盖在她肩上。

他知道她脾气就是这样,心中也不以为忤,继续温声细语地说自己的:“我已经想好了,有没有孩子都没关系。我可以接受的。”

暮晚摇原本做好了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搭理他的打算。

可是他来这么一句,她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实在憋不住。

于是才刚躺下的暮晚摇刷地一下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她曲腿坐在床上,面朝言尚,瞪着他,嘲讽道:“想了一个月才想清楚,你想的可真够漫长的呀。”

言尚有些自愧。

他搭在床上的手指屈了屈,低着眼睛,轻声:“对不起……可是这确实是很大的事情,我确实需要好好想清楚。我之前说无所谓的时候,你不是怪我只是敷衍你么?我不想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你还怪我逃避……我现在不逃避了,已经想清楚了。”

暮晚摇觉得可笑。

她声音抬高:“我要你一个答复,你给我想了一个多月才想清楚!你早干什么去了?你想清楚了就想来与我和好,你不觉得晚了么?难道你追来,我就会点头?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离了你就活不成了?!”

她语气激动,带着一腔愤怒和失望。

言尚看到她眼中的怒意,有些慌,忍不住为自己辩驳道:“我、我本就是这样的人……对不起。可我和你不一样……你只要一时痛快,可我想的是长长久久。你只关心一时一刻,可我不能这样……我必须要为我们的未来想清楚的。”

暮晚摇:“你想清楚什么了?”

言尚停顿了一下,道:“我见过春华了。”

暮晚摇敏感地跳一下眉,看向他的目光变得锐冷。

而她的猜测果然中了。

因为言尚下一句道:“我问过春华你在乌蛮的事……摇摇!”

他说一半,她跳下床就要走,言尚伸手拉她。她挣得很猛烈,他却知道不能放她这么走了。他紧紧抱住她,硬是将她拖拽到了自己怀里。

暮晚摇又踢又打,却是挣不脱,她气得脸红,又因自尊而发疯。她低头一口咬在他手腕上,言尚闷哼一声,却还是不放开她。暮晚摇抬头,目中因怒火而发亮,她尖声:“谁让你问的?谁让你多管闲事?我们已经分开了!你别管我的事!”

言尚被她又踹又打,手臂和膝盖都被她打了好几下。他苦不堪言,渐觉得制不住她,不禁语气加重,声音也抬高一点:“我从来没想跟你分开。是你赶我走的……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事,我……”

暮晚摇:“你就那么在乎我以前的事么?!”

言尚:“是我在乎么?是你自己在乎的不得了,是你让我不得不这样的。你自己要是不在乎了,怎能影响到我?”

暮晚摇冷笑。

她被他抱在怀里,他箍着她的腰不让她走,但她的手还是自由的。这番姿势其实不适合吵架,坐在他腿上的样子实在暧昧,但显然两人现在都没那种心思。暮晚摇抬手就掐住他下巴,在他错愕时,她凑来就亲向他。

言尚糊里糊涂,制她身子的手臂放松,他也说不清楚,等他弄明白的时候,他和她已经气息缠绵,难解难分,唇被吮得润泽鲜妍。

他体温滚烫,心脏咚咚,忍不住倾身想要更多的。暮晚摇却上身后倾,退了开,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言尚一脑子浆糊,被她这种眼神打醒。

暮晚摇骂他:“你不在乎?我亲你的时候,难道你不会想别的男人也这样亲我么?你搂我的时候,不会想别的男人也这样么?你根本不可能不在乎,骗人就能显得崇高么……”

言尚涨红脸,他说:“我就是没有想。”

暮晚摇:“不信!”

两人说着又有开始吵架的架势。

暮晚摇步步紧逼,言尚又急又气,半晌憋出一句:“你一靠近我,我就犯糊涂,我根本想不到那些。我又不是你,亲人的时候还要算计我,还要使坏……我根本不会那样!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花花肠子啊。”

暮晚摇呆住。

言尚说完,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也微怔,眼下浮起赧然羞愧的红晕。

他与她对视半晌。

他轻声:“我真的没有想那些。”

暮晚摇看他这样子,其实已经有些信了。她咬了咬唇,忽觉得自己可笑,实在无理取闹。她手掩面,扭过脸,干干道:“哦。”

言尚见她乖了,不闹腾了,他才微微舒口气。拥着她的肩,他低头来看她。她捂着脸挡着,不给他看。言尚心中好笑,轻声:“干什么呀……”

暮晚摇不吭气。

言尚:“那……你愿意坐下来,好好听一听我想了一个月的结果么?”

暮晚摇:“听啊。我倒要听听你这一个月都在想些什么。”

她有一种破罐破摔的放松感。

如果言尚知道了一切……她的提防便没有意义。她倒是想听一听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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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侍女们听着里头的吵闹声,还听到公主的尖叫声。公主那般愤怒,她们在外严阵以待,就等着什么时候公主喊她们进去,她们将言二郎赶走。但是里面吵了许久,反而安静了下来。

夏容和其他侍女们面面相觑,便慢慢退远了。

房舍中,言尚正在拿着巾子为暮晚摇擦发。他非要这般劳碌,暮晚摇也懒得理他。听言尚非常细致的:

“你只是伤了身,乌蛮那样的地方又没有什么好医师。说不定你好好调养几年,身体就好了。我猜,殿下回来长安后,是从未找过医师看过的,因为你不敢……我觉得,可以请医师好好看一看。即便是真的不能生子了,也能将殿下身体多年的亏损补回来。

“天气稍微一变,殿下就要生病,我也很担心的。”

暮晚摇瞥他。

她心中茫然,想不到有一天,她竟然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坐着,和一个郎君讨论她不能生子的事。按她本性,她一定是要生气,一定会听一句就走。然而言尚语气平和……她的头发还被他抓在手中。

他语调悠然,好像说的不是她不能生子的大事,而只是一件明日吃什么的寻常讨论。

这般态度,确实抚慰了暮晚摇。

他的谈话技巧之好,让暮晚摇不得不跟着他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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