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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点回来。”

顾安这一去,又是大半夜才回来,但清音最近精神不济,睡得迷迷糊糊,也没问他去了哪里干了啥,翻个身很快睡着。

第二天一早起床,刚准备出门刷牙,就跟隔壁的清慧慧打了个照面,不过清慧慧冷哼一声,甩着头发走得很快,迅速占领一个好位置。

有比她们起得早的人,洗漱的地方已经排起了队伍,大家依次打水。轮到清慧慧,终究是怀孕的人,都已经显怀了,不敢怎么用力吊水,用了好几次力都没吊上来,清音只当没看见。

她不想帮,其他人也不想帮,毕竟清慧慧的眼睛长在头顶上,你帮了她她也不会给句好话,大家又不是贱皮子。

这边水还没吊起来,前院柳老太已经骂起来,“娶个媳妇儿跟懒蛋似的,睡到这个点儿还不过来做早饭,是存心想饿死我们啊,老柳家这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哟,天爷喂,娶了个姑奶奶回来……”

大家看清慧慧的眼神,同情。

这才结婚几天啊,年轻人早起上班不算,还得给两老做早饭?大院里这么磋磨儿媳妇的,除了以前的老刘家,还真找不出第二家。

老刘家磋磨人的后果就是,刘大前脚被抓,人刘嫂子后脚就离婚了,孩子扔给刘家,她改嫁速度很快,据说跟后头那男人生的孩子都满月了。

柳家不吸取教训,还敢这么磋磨,不就是清慧慧自己没脸没皮上赶着的嘛?该!

清慧慧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终把水桶一扔,赌气连脸也不洗了。

清音对她现在过的“好”日子一点也不意外,毕竟这才是恋爱脑最好的出路,她超爱,那就受着呗。

*

第二天早上刚到诊室,清音的状态好了不少,连林莉都说她脸色比前几天好多了。

清音估摸着是那佛手柑的作用,心想这么好用,那明天干脆带一个来诊室摆着,只留一个在家里。

正想着,清音就见顾安来到门口,身后还跟着一个有点眼熟的年轻人。

“嫂子,嫂子还记得我吗?我是祥子,上次你们结婚我还去了的。”年轻人勉强挤出一个笑,但面色却是掩饰不住的慌张。

清音一愣,看向顾安。

祥子她当然记得,顾安这几个好兄弟里,除了刚子就是他,清音都印象深刻,但他又跟他们纯粹的街溜子不一样,祥子是有工作的,在造纸厂里顶替他父亲的工作,干得不温不火,还早早就结婚了。

“你先等一下。”顾安皱着眉,显示他现在的心情很不爽,直接进屋,把门关上,“祥子家出了点事,想请你去帮忙,你不愿可以不去。”

“什么事?”

顾安抿了抿嘴角,“他妹妹。”

原来,祥子家是兄妹俩,但工作岗位只有一个,他顶替了工作,他妹妹就只得下乡,因为他刚娶媳妇,手里也没钱寄给妹妹,所以他妹妹已经好几年没回来过了,最近却忽然回家来,还说生病了,让哥哥嫂子出钱给看病。

“祥子的钱都是他爱人管着,他手里也没钱,就想着让你去看看,看能不能吃中药,省点钱。”顾安似乎有点不爽祥子这么妻管严,这可是他亲妹妹啊,几年没路费回家,好容易回来一趟看病,他老婆居然分文不掏这真的有点过分。

在顾安的意识里,祥子父亲的工作他妹妹本该占一半,当年他妹妹下乡,顾安还提醒祥子,以后等她妹妹回来,他应该把这几年的工资分一半给她以做安家费用。当时祥子答应得好好的,可结个婚有了娃后,他绝口不提这事了。

现在妹妹回来看病,他更应该出手帮一把才对。

难怪刚子对祥子的意见越来越大,这就不是男人。

“反正这事你看心情,想帮就帮,不帮无所谓,他也不敢怪你。”

清音却是有点好奇,祥子妹妹到底生的什么病,至于亲兄妹的家产官司,她才不想当判官呢,“反正也没事,快下班了,我去看看吧。”

清音回去跟林莉说一声,跟着他俩离开。出了书钢大门,顺着大马路骑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城中区,这里是整个书城市最繁华的地段,各种机关大院和公园都位于这边,几十年后这一带将成为全省有名的步行街,寸土寸金,灯红酒绿。

不过,无论哪个年代,有风光的地方,也有看不见的角落,而祥子家住的就是一路之隔的书城市有名的贫民区。

胡同非常窄,骑自行车都要慢点,不然对头遇上个行人都让不开,每个院子都是集脏乱差于一身,公共厕所的气味隔老远就能闻见。对比下来,还是杏花胡同更宽敞也更干净些。

清音想着,很快进了一个院子,里头的结构跟16号院差不多,但更拥挤,更狭窄,他们走到后院尽头,那里是一排低矮的小房子,明显是后来加盖的。而祥子家就在最边上一间,只有十个平方不到的大小,里头堆满了东西,两张架子床几乎就占据了半间屋子。

“英子,快醒醒,给你找的大夫来了。”祥子去叫一个睡在下床的人形被窝。

“别,别找大夫……”英子虚弱地开口,依然躲在被窝里,不愿伸头。

“没事,我找的是你安子哥的爱人,你也要叫嫂子的,不是外人,很安全,再说你嫂子不在家,她不知道,你放心吧。”说起妻子,祥子也有点窘迫,夹在两个女人中间,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顾安冷哼一声,“你可真是个好哥哥,看病这种事还要看你老婆脸色。”

祥子无地自容,只能苍白的解释:“安子你不知道,我们家情况复杂,不像你们大房子住着,你还有本事,当上干部,不愁吃不愁住以后前途一片光明,我这房子还是租的,每半年付一次房租,我……”

当年,祥子父亲因为好赌,把家里房子都输干净了,祥子结婚还是租的房子,就这么大一间,住着一家四口,能舒服才怪。“丽丽能嫁给没房子的我,也是个好女人,她跟着我吃了不少苦,也不容易……”

清音却没时间听他说什么不容易,直接问床上的女人哪里不舒服。

女人不说话,祥子顿了顿,“英子她最近就是女同志的那个毛病,有点那个。”

清音看他臊眉耷眼的样子,再嗅了嗅鼻子,刚进屋她就闻见一股血腥味了,“是例假吗?”

“啊对对,就是例假,她例假出血太多了,眼看着都好几天了,这脸色越来越苍白,麻烦嫂子给看看,能不能开两副中药调理一下。”

顾安一听这话,直接出门,站在门口不远处,没再进去。

清音见英子还是不说话,但被窝却窸窸窣窣的抖动着,明显是在哭,也不由得心头一软,“你别哭,有什么跟我说,我是女人,我知道你的苦,你说实话就行。”

又劝了几句,英子终于拉开一点被窝,“嫂子,救……救救我……”

那是一张比纸还白的脸,清音被吓一跳。

太白了,白到她找不到准确的形容词,可以肯定这不是她原本的肤色。因为按照来的路上祥子说的,她在乡下这几年受了苦,整个人晒得又黑又黄,就是露出来的脖子和手臂也不是这个颜色。

那么……

清音想起,自己在临床上见过一个这样白的病人,那是工作的第五年,一个肺癌大咯血的终末期病人,连嘴唇都是白的,那是清音第一次体会到课本上说的“脸色晄白”。

可那个病人的失血量是达到700毫升才那样的,英子一个简单的例假过多,能出这么多血?而且,她整个人连头发都是湿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四肢冰凉,完全就是一副亡阳的表现。

清音正色道:“你老实跟我说,到底是哪里不好?”

她一把捉住她的脉象,仔细的把起来。

已经是芤脉,血管都是空的,这愈发证实了清音的推测,“普通月经出血不可能出现这个脉象。”正常月经量才四十毫升,再多能多到哪里去,绝不可能出现芤脉。

英子眨巴眨巴眼,刚忍住的眼泪又流出来,另一只手捂着肚子呜呜呜的哭起来。

育龄期女性,大出血,无论婚否,任何一个医生的第一考虑都是宫外孕大出血,但她的脉象又不滑,不像是怀着身孕的样子。

“我……我,嫂子,你能帮我保密吗,我就是……”

“嗯哼,别说了,你的情况嫂子都知道。”祥子却打断道。

清音本来就对他不爽,“别打断,你出去。”

“嫂子,英子她就是病糊涂了,说胡话,你别放心上,她哪里知道……”

“出去。”清音冷冷地看着他。

虽然她什么重话都没说,但祥子就是感受到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跟安子某些时候很像,他不由得打个冷颤,悻悻地出去了。

“你说吧。”

英子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是闭着眼,虚弱地说:“我刚流产完一天,从昨晚开始,出血忽然多起来,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清音心头一颤,流产?

要知道,这年头想做流产手术是需要开具单位证明的,没有单位证明也要户口所在地居委会街道办的证明,不然没有医生给做手术,她一个未婚女青年,又是刚从乡下回来探亲的,怎么可能开到这个证明?

“你跟我说实话,你这孩子是怎么‘流掉’的?”清音一点也不关心她怎么怀上孩子,跟谁的孩子,她现在只想救她的命!

就这么一会会儿的工夫,清音觉得屋里的血腥味更浓了,说明就是她的出血还在持续增加!

“我自己蹦跳,自己捶打,它就是怎么都不掉,我吃山楂,我泡凉水,我……它就是不掉,它怎么就不掉呢……我没办法啊,我只能用擀面杖……”

清音心头一跳,用擀面杖把自己打到流产?这得是多大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