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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病一般被认定为是心身疾病,而不是单纯的身体疾病。而他两次发作,清音都曾亲眼见过他的状态,用一个词来形容非常准确——惊恐万分。

跟当年的张泰勤很像,都是因为心理创伤对某件事,某种东西或者某个画面感到害怕,而这种害怕又催生出生理上的痛苦,痛苦导致惊恐更甚,恶性循环。

等所有人都出去后,清音跟王家母子俩坐下来,打算好好跟他们聊聊。

“谢谢你啊清医生,上次祖红说你答应帮忙给双强看病,但他自个儿不争气不好意思,谁知道昨天从矿上回来,刚到家一会儿又发作起来,但好在持续时间不长,一会儿就缓过来,今早我说带他来找你看看,结果路上又发作……要不是遇上好心人借我们平板车……又正好遇到你在医院,我都不敢想后果会是什么样。”

清音点点头,止住他们一箩筐感谢的话,“我听着这两次发作都是从矿上回来,是不是在工作的时候遇到什么事?”

王双强摇头,“工友们都挺好的。”

倒是王母给清音使眼色,等护士来叫王双强处理烫伤的空档,她小声说:“我儿子这个病,也是被我害的。”

“大娘怎么说?”

王母长长的叹息一声,“都怪我没本事,当年要顶着压力把他生下来,结果生下来一天好日子没过过,尽跟着我受苦,没吃过一顿饱饭,结果现在家里穷啊,没姑娘看得上,好不容易耽搁到去年,能说上亲,结果又黄了……你说他这个病,是不是年纪大了,没女人?”

清音点点头,是有这个因素。中医讲究阴平阳秘,无论男女,到了一定年纪,身体内的激素达到一定水平,是该有性.生活的,但王双强这样的条件,正经处对象没人看得上,他人又老实,不像是会出去外面乱来的,确实很容易憋出“病”来。

另一方面,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却又无力改变,甚至深信不疑自己这辈子都找不到媳妇儿了,也这种心内的沮丧和恐惧感,时不时也会冒出来。

此时外界要是再受点刺激,可不就发病了吗?

但这种情况,清音也帮不了,只能劝王母:“大娘您不行就让他出门打工吧,在外头可能遇到单身女同志的机会更大点,而且出来闯荡闯荡,说不定就有别的机会呢?”要是能闯荡出一点名堂,以后几代人的命运都改变了,就像当初的洪江三兄弟一样。

挖煤是不可能挖一辈子的,很多都是青春饭,干不了几年身体就得出问题,别到时候钱没挣到,还把身体熬坏,那真是得不偿失。不过这几句可能太过扎心,清音没说,她记得洪二姨说过,王双强现在这份工作都还是村里可怜他们母子俩,给特别安排的照顾,是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

王母唉声叹气的,“我也想让他出门工作啊,可外头工作不好找,当时家里穷,他体谅我养家不容易,小小年纪就帮我挣工分,学只上到二年级,刚会写自己名字,去哪里能找到工作?洪江兄弟仨至少还上到初中,有点文化,我现在就特后悔,当初就是卖血也该供他上完初中才对……”

她其实也找过洪江兄弟仨,想请他们拉扯一把双强,但自家儿子胆小,来了城里又笨手笨脚,只会出苦力,精细点的活计都干不了,加上说话结结巴巴,在城里坐个公共汽车都能把自个儿坐丢……没待几天怕给别人惹麻烦,就跑回去了。

他们是穷,但也不会仗着穷就非得逼人家帮他们。

清音深表同情,她不会笑话王双强,她上辈子刚进城上高中的时候,也因为坐公交把自己坐丢过。对于一个农村孩子来说,没有人系统的教过她,出城和回城不是一个方向,也没人告诉过她,有些车子是不用机器报站的,全靠卖票员扯着嗓子用方言报站,听不懂或者没回过神,就错过了正确的下车站点。

很多城里人习以为常的生活日常,在没见过的农村人眼里,就是一部复杂的精密仪器,轻易不敢碰触。

清音只能安慰她,多锻炼,多错几次,慢慢也就熟练了。

“他之所以会得这个病,也是那工作害的啊,他们不是有个工友死在矿井里嘛,打那以后,他就被吓破了胆,害怕自己也死在里面,加上他们矿上有个现成的例子。”

见她犹豫,清音问:“什么例子?”

“就是他们矿上,有个老工人就是一辈子没结婚,那个东西不用,就萎了,缩回肚子里,再也出不来了,别看现在六十多岁了,面白无须,长得跟个太监似的。”

在矿上,大家下班之后会一起洗澡,无可避免的会看见工友的身体,王双强看见这个“太监”工人,再加上别的工友调笑几句,心里可不就越来越对自己的未来担忧了吗?

这个病,果然是心病。

絮絮叨叨,清音又开导几句,王双强那边很快处理好,按理来说他这样的情况最好是住院几天观察一下,但清音也不忍心让他们额外的花钱,就开了个吴茱萸汤以作调理,要是急性发作的话,就像今天一样,烧一根艾灸条灸一下关元穴就行,要实在找不到艾灸条,没这条件的话,只要是温热的东西都可以,像什么木炭、香烟之类的,掌握好时间,不要超过两秒就行。

说什么烫伤皮肤影响美观,这母子俩都穷成啥样了,留点疤痕可是最省钱的急救办法。

母子俩很快离开,虽说跟洪江是同村,但时间还早,还来得及赶回家,他们也没去洪江家住,说先调理一段时间,过半个月再出来复诊。

这个案例只是一开始看着严重,但因为有阳强症的经验在,清音治疗起来比较得心应手,几个徒弟学起来也很快,不用怎么讲理论知识,一点就通。

下班之后,清音走路回家,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院里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而且……有点久违的耳熟呢!

不会是晓萍来了吧?!

“好你个清大科长,鱼鱼还说你只上半天班,咋现在才回来?”一名短发女同志跑过来,直接给她肩上捶了两下。

年近四十的毛晓萍,看着是稳重不少,但她跟清音说话的语气和方式,还是一如当年少女模样。

清音眼眶湿润,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她们一起在区医院参加实习时候的样子,“切,我就是知道你要来,故意不敢回来的呀。”

“好啊,枉我还在心里惦记着你,大老远给你带好吃的,我心都碎了呜呜……”

鱼鱼看着她俩加一起都八十岁的人了,还这么“戏精”,也有点好笑,但妈妈笑得好开心呀,她最近这么忙,真难得。

清音永远记得,毛晓萍是自己穿书后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但这几年大家各忙各的事业,一年也就联系一两次,聊聊彼此的近况,说说生活和工作上的烦恼。

她知道毛晓萍现在越来越优秀了,自从那年结束实习后留在区医院,没几年调到市医院,后来父母双双生病,退休的退休,去世的去世,她也结婚了。

“这次你考书钢医院怎么也不说一声?不把我当朋友啊。”

“我这不是刚考上就来找你抱大腿了嘛?”毛晓萍抱着清音胳膊晃了晃,书钢医院招工的事整个卫生系统都知道,但她不想凭借朋友关系来麻烦清音,只有靠自己本事考上,成为并肩作战的同事,这才是真正的朋友。

“对了,你丈夫那边,他没考?还在市医院?”

毛晓萍神色有点黯然,“嗯,他一直在外科,肝胆肠胃外科,现在做阑尾炎手术就跟修剪脚指甲一样熟练。”

清音竖起大拇指,“那可是技术骨干啊,他想来书钢医院不?正好陶英才你听说过没,他以后就是书钢外科的学科带头人,到时候跟着他学学,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是本着好朋友的丈夫,能拉一把是一把的原则,本来毛晓萍的丈夫就有技术在手,要是能多一位名师指导,说不定能缩短几年成才周期。再说了,夫妻俩在一个单位,有什么也好照应。

谁知毛晓萍却摇头,“报名前我问过他,他还是想留在那边。”

好吧,人各有志,那清音也就没说什么了。

“我今天过来,还真是来找你跑关系的,听说新医院能分配宿舍,但针对的是单身职工,我这个半单身的,你看能不能帮我申请一间,等我报到完就把生活用品搬过去。”

清音记得他们好像住在北城区那边,每天去南市区上班确实挺累的,“行,我给你找个单间,到时候他来看你啥的也方便。”

毛晓萍低着头,情绪略低落,最终还是点点头,“谢谢你,清音。”

清音疑惑,她记得晓萍一直都是很开朗外向的性格啊,怎么今天情绪这么低落,尤其是每次提到她丈夫的时候,她都不愿多谈?清音想了想,把鱼鱼支开,握住她的手,“晓萍你们到底怎么了,能跟我说一说吗?”

“他……唉,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了,一直没孩子,你就不奇怪吗?”

清音一愣,她其实是暗自奇怪过的,但是,作为好朋友,对方不愿主动提及,她也不会去伤口上撒盐。因为毛晓萍在跟现任丈夫结婚之前曾经生过一个病,叫卵巢畸胎瘤,幸好是良性的,做完手术后一直没有复发。清音以为是因为这个疾病或者手术的后遗症,导致她不想要孩子,或者没法要孩子,所以每次打电话,清音不会不长眼的询问她怀没怀这种催生话题。

“其实,医生说我的身体,也不是不可以怀,是他不想要,他丁克。”

清音一愣,现在国内知道“丁克”这个词的人还真不多,没想到她身边就有一个。

毛晓萍自嘲的笑笑,“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想生,这种事勉强不来的,本来我当初主动追求他的时候,他也说得很清楚,他不想生孩子,我能接受我们才在一起。”

他们是女追男才在一起的,当时他的丈夫在市医院可谓是青年才俊,长得英俊高大,家境也优渥,职业还是在很多人眼里很有光环的外科医生。不过,清音觉得自己朋友也不差啊,活泼开朗,心地善良,跟谁都能玩得好,唱歌也特别好听,关键专业技术也不差,在全市各种行业大比武中多次荣获护理组一等奖特等奖,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你也知道我就长这样,普普通通吧,他确实长得好,以前我总觉得跟他在一起气弱着点,可日子过久了也就那样吧,谁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难道长得帅就不用吃饭睡觉上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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