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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赶集我们父子几个先去瞧瞧,买不买看了再说,你两个(指江全与江兴)先不忙去做工。”江老伯一锤定音,儿几个自是应了。

“咚咚咚”“啪啪啪”这般重的敲门声在夜里响起来,将众人吓得一跳,兄弟三个与江老伯对视一眼,皆警惕起来,实在是江大玉的事儿闹得江家人神经敏感了。屋后那新得的小土狗也“汪汪汪”叫起来,众人愈发有些心惊。

事实证明,江家人这次神经敏感是对了的。

江老大走去开门,二叔三叔两个尾随其后,还没从新屋走到院门呢,木门又被拍响,还夹杂着几声不甚友好的“开门开门”叫唤声,貌似还不止一两人,众人神经更加绷紧了。

随着“咯吱”一声门开,外头火光隐隐,只见十几个村人打着火把站门口,为首的是村长与一壮汉,看样子是外村的。

江老大还来不及开口呢,村长一手捻着胡须,一手指着江家新屋道:“喏,这就是你们要找的江大年家。”

原来是村长领来的这群外村人。

江老伯被村长点到了名,急忙出来一瞧,见这多人,堵在门口,先自不爽了两分:“几位来我江家门口是作甚?”

“好你个江大年,还有脸问我们作甚?我几个是前头海子村的。”那壮汉开口就呛人,来者不善。

江老伯亦是奇怪,他海子村的与自己家隔着前头那座山嘞,自家人都几年未到他们村去过了,这大晚上的一窝子人找上门来是为何事。

那村人见江老伯还兀自“装蒜”,气哼哼道:“怎地江大年,你断了我海子村的财路反倒不认账了?这光天化日之下想要赖掉可是没门儿的!”

“万三你莫说断我海子村财路了,他这哪是断财路,明明是端财窝!我海子村世世代代的财窝都被他江家端走了!瞧瞧他家这独一份的青砖大瓦房,再想想我们那一下雨就得塌的茅草屋,他们住得安心吗?”后头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眼珠骨碌碌转着,挑出这番话来。

果然,后头村人被这话一激,全都叫嚣着“缺了大德的江家”“端了我们财窝”“坑死人啦”的话,一时村里鸡鸣狗吠起来。已有几户人家披着毯子被窝的出来看热闹了。

江家众人却仍是一脸懵,不晓得他们究竟所为何事闹上门来。

只除了江二叔,眼神闪烁,待见着人群里那熟悉的身影,双眼大睁,不可置信的样子。王氏见他这副鬼样子,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含沙射影道:“你这是作甚?大正月间的见了鬼不成?”

对头就有人接嘴道:“可不是见了鬼嘛!亏心事做多了自然就怕鬼了!江老二你且看清楚,这是哪个!”说着就见一中年汉子被推出人群来。

江家一瞧,还是熟人呢,正是十三那日帮忙来拉蛤|蟆籽的车夫老刘。十二那日正好是江二叔去请了他赶牛车来拉的蛤|蟆籽……蛤|蟆籽……海子村……众人一下反应过来。

果然,那头见江家人终于反应过来了,重重一哼:“哼!你们老江家好大的能耐,那蛇水弯本就是我们村的土地,上头长的一草一木、就算飞过只苍蝇都是我们村的东西!那上头的蛤|蟆籽居然被你们给摘了,卖得钱还盖了好大一栋大瓦房!真是好本事!”

海子村的人又附和:“哼!好本事!”

江二叔一下呆住了,回想起可能是自己那晚两口黄酒上头,说了不该说的话了……此时的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也恨不得地上能有个缝,能让他钻进去躲躲。故他只顾着往后缩,最好能缩得消失不见,亲娘的眼刀子已经要把他剜出几个洞来了。

王氏张嘴反击道:“蛇水弯是你们村的不错,可我们也没采你们地里的粮园里的菜啊,就那些蛤|蟆菜喂猪猪都不爱吃呢!”

“再说卖钱,那可没卖几文钱,我这栋新屋可是朝亲家借的银子,怎还成了卖蛤|蟆籽的钱了?”

海子村众人自是不信:“老婆子你可莫要不认账,你那好儿子都说了,能卖不少钱嘞!”

王氏一听这话,心里将二儿恨得个半死。只见她一拍大|腿,“哗啦”一屁|股跌坐地上哭嚎起来:“我儿子甚德性我还不晓得?最是个夸嘴吹牛皮的!几口猫尿灌下去,自己是人是狗都分不清的货……明明就是我那大姑姐害的啊!亲姊亲妹的,她忍得下心来讹了我江家十两银子,这我没瞎说,你们问村长就晓得了!当日全村人都看着她耍赖呢!要不是被她讹得揭不开锅了,谁又会去采那猪都不吃的蛤|蟆菜……我们老江家要冤死啦……怎会有这般大姑姐?生生要将我们逼上绝路?现今麻烦找上门来了,我们一家十多口人可都是冤死了!”

王氏的哭音又尖又细,震得那几个汉子险些听不下去。

小江春一推文哥儿江夏两个,他们也哭着出去,喊道:“各位叔伯,你们可饶了我们罢!我们都是被姑奶奶家逼的,大年三十了还上门来要债,我爹娘爷奶哭了一整日,三十晚上只得吃了两个鸡蛋,可怜可怜我们罢!”

几人虽来者不善,但俱是当爹的年纪,谁家没几个娃娃的,又一听几个三十晚上都只得吃了两个鸡蛋,就是自家最穷的时候也能割两斤肉来过年的……自是有两个动容了的。

王氏见几个小的上道,只抓了江大玉讹人一事来说,成功转移了海子村众人的注意力,又指天咒地的发毒誓:“我老江家的新房绝不是用卖蛤|蟆籽的钱盖的!我王惠芬敢在菩萨面前发毒誓!若有半句假话让我天打雷劈!”

这倒不是假话,新房子确实不是用这钱盖的。

二婶亦站出来道:“众位大兄弟,我家的新房是十月间就开始盖的了,这我王家箐全村可以作证,而采你们蛇水弯的蛤|蟆籽却是年后的事儿……况且也只采了一回,一共卖了百来文钱,你们不信可以问车夫老刘,他与我家那口子一道去卖的,那日光牛车费就出了二十几文,可怜奔波了一日连县里的茶水都舍不得喝一碗。”

其实二婶也拿不准到底卖了多少钱,只觉着该是不少,但这时候自是“装可怜博同情降低仇恨值”最要紧,只拼命往少了说。

海子村众人将信将疑,望向赶牛车的老刘,只见他吞吞吐吐道:“具体卖了多钱我不晓得,但那日确实是街市上的水都没喝上一碗哩……”

王氏眼见着众人开始动摇了,哭得更惨了,只坐在地上,又拍腿又抓灰的,将个江大玉给咒得猪狗不如,那几个汉子也有两分难为情,早晓得他家也没得了几个钱,就不这般闹上门来了,现今可不好下台哩……

不想,后头人群里那三十来岁的汉子却又站出来道:“大家伙儿可莫被这老婆子哄了去,大晚上的空心饿肚来,可不是听她哭穷的!”

众人一听有道理,虽有两分不忍,但这年头谁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摸着黑翻山头过来的,自是要讨回本钱来。

杨氏眼见着几人这架势,哪有不明白的,只得好言好语道:“几位大兄弟赶路吃了一肚子冷风,可别凉到了,快屋里来坐吧,有甚要商量的咱们先进来暖暖再说。是我老江家错了的绝不含糊半分,快进来罢!”说着就使几个小的去拉为首那两个心软了的汉子。

待将十几个汉子拉进了屋,又使着小江春去煮了一壶烫烫的野山茶水来,用吃饭碗倒了每人一大碗灌下去。肚子暖和了,这说话自然也就软了几分。

王氏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抹了眼泪,道:“几个大后生想必是饿了的罢?我江家现今也无好米了,不如这就去隔壁三嫂子家借几斤来,煮一碗硬饭给大家填填肚子?”幸好江家平日皆是低调的,上街买肉买糖皆只悄悄地背着人后,现装穷叫苦也还混得过去。

因着农村不成文的规矩,谁家地界上长的东西就算谁家的,江家去了别村地界上“捞金”,当时只见着铜板儿,却忽略了这问题,只道自家藏得严密紧实的就不会被外人晓得,哪晓得防不住二叔那张嘴……确实是江家无理在先,这事儿要想和平解决了,只能哄着他们些,摆出低姿态来。

况且,江春也看出来了,今日就算不想和平解决也是没办法的,对方有十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自家连江老伯算上也才四个男人,看村长这领人上门的架势,王家箐村里是不会有人帮自家的……自家除了低头认错,别无他法。

那几个村人也不是不讲理的,闻得江家才打的谷子就没新米吃了,再看这气派的新房子,心道这盖房子确实是掏空家底儿了,自是不肯吃她“借来的米”的。

那三十来岁的奸诈汉子却是个游手好闲的,闻得这种事情以为有油水可捞,撺掇着跟着来的,听闻有吃的招待,自是巴不得的,只卷着舌头剔了剔啥也没沾的光牙,假意道:“婶子家日子可好过哩,只我们连晚食都没用就来了……”

王氏听得牙疼,也只得咬了后槽牙,做样子去隔壁三奶奶家借了五斤大白米来,几个媳妇子跟着灶上帮帮忙,切了个南瓜煮了清汤寡水的一锅。江家几个男人则是奉了村长与那带头汉子上座,几个在那儿强笑着赔小心,不住道歉当日是穷疯了,并非有意为之,只求众人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且高抬贵手一回,以后海子村地界上的东西,江家是再不碰一下的。

村长眼见着事情也只能这样了,自己又是百忙一趟,丁点儿油水没沾上,自是气得在旁不愿开口替江家说好话。

婆媳几个脚忙手乱将饭菜整治上桌了,叫着几个男人坐拢过来,就着清汤寡水的吃起来。但好在是热饭热菜的,这大半夜的呼啦啦吃下肚,倒是多了两分熨帖。

江春几个早在王氏的“指示”下演起戏来,四小个豆芽菜围着桌子众人站了,将手指放嘴巴里含|着,眼巴巴地踮着脚尖望着众人的大白米饭,恨不得上去吃两口。

自有那看不过眼的汉子指着文哥儿道:“小家伙你要吃就自去拿碗来盛饭啊!”

小文哥儿转过头去怯生生地看了看王氏脸色,又啜了一下手指头,作出一副犹豫又害怕的表情来:“我奶说不能与叔叔伯伯抢饭吃哩,是我们对不住叔叔伯伯,自是要赔罪呢……你们吃吧,我们不馋,我们刚晚食才吃了麦粑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