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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静静瞧着书的学生皆被唬了一跳,江春皱着眉,从她那角度望上去,正好见着她那大张着的嘴巴,隐约可见上头一排的黄牙。

坐第一排的江春不出气,只定定望着她,不知她意欲何为。

那妇人见无人理她,又大声问了一遍:“可有个叫杨世贤的,你们快些叫他出来。”

这回所有人都听见了的,将目光投到江春左后方去。

那里的少年被全班学生行注目礼,又被那妇人吼了一声,忙脸红脖子粗地站起来,急忙之间还将那桌椅给碰得咯吱作响。

“三……三婶,你怎来了?”少年结结巴巴。

“我不来,你可是都不记得还有我这三婶了?哼!果然是白眼狼!”那妇人不分青红皂白,一阵骂骂咧咧。

杨世贤却是愈发结巴了,急忙赔起罪来:“三婶莫怪,这几日学里忙升学试的事,就未抽得开身去拜望三婶,还望三婶见谅……咱们有甚事,晚间散了学小侄再去当面合计,可好?”

他倒是好声好气地商量,那妇人却是翻了个白眼皮儿,只掀起大嘴皮子就骂起来:“莫叫‘三婶’了,状元郎的这声‘三婶’小妇人却是当不起的……好生生一家子,硬是要闹着分家搬出去,这搬出去可好,你们神仙似的逍遥日子过着,那街坊邻居的吐沫星子却要将我们淹死了……这知晓内情的道你们是一窝子白眼狼,不肖子孙,不知道的却将我们说成了霸占杨家家财的恶狼……我这心里苦啊!”

这一长串骂人话喷出来,那妇人终于热完了身,不待杨世贤解释呢,就启动了“泼妇骂街”模式。

“我这是甚苦命啊?居然让我嫁进了这狼虎人家!公爹的亲儿子却不是我们亲大哥哩,这大侄子亦不是亲侄子哩,只一窝活生生养在眼前的白眼狼!天啊地啊!这是要逼死人啦!没法活啦!”

江春被她那大嗓门震得耳底不适,那杨世贤却又是个心笨嘴拙的,人虽急得额头冒汗,嘴里却是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江春不得不站起身来,用眼睛定定望着她,沉声恐吓道:“这位大娘是何人,怎在我弘文馆学舍内这般行|事,我们县学乃官家亲自批复下来的,府里老爷管着呢,就是县太老爷亦是不错眼盯着呢,不论何人,行|事前还是得三思。”

那妇人虽嘴里仍含糊不清嚎着,但这耳朵却是竖起听完了的,再看她眼神颇有些迫人气势,倒是心虚了的。

只是思及此次目的,少不得装出副“为了平|反冤屈老娘我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来,凶道:“黄毛丫头莫乱说话,我可未说官家和县老爷坏话,也未说这县学不好……正因这县学委实威严正派,小妇人我才恨死自己了,恨自己怎这好些日子了才来……该是早些来的……”

眼见着她自说自话一大篇,却仍是未说到点子上来,只似乎在故意绕圈子、藏头露尾似的。江春皱起眉来:“这位大娘若有甚不平事,只管到县老爷面前去,切莫扰了咱们学子的清净,快快去了罢!”

那妇人却不为所动,只用眼瞟了杨世贤,见他仍是书呆样子,愈发气不打一处来,这呆子会读个甚的书?呆头呆脑,走路掉茅坑都爬不出来的货色,居然还上了县学,自己儿子却只能与那街头癞子混吃混喝……现今还想要去考太学,倒是做得好一场黄粱美梦,且瞧瞧你可有那福分!

打定了主意,那妇人也不指天骂地了,只悠悠叹了口气,假意道:“小丫头你是未成家哩,不知这家中婆媳妯娌之苦……待你哪日披上红盖头,穿上红肚兜儿……”

“大娘还请出去罢,若再口出不雅,劳动了官差大爷可就不好过了。”眼见着她越说越不像话,徐绍忙站出来喝止了她。

那妇人却也不接他的话,只东望望西瞧瞧,见着桌上那些摆放整齐的笔墨书本,愈发心酸起来,这些本都是自家儿子该享受的……更将那杨世贤恨上了几分。

江春看她那样子,闹过一阵后就“熄火”了,似乎……是在等人?或是等时机?

江春有种不好的预感。等人那就是等同伙支援了?等时机是要等着甚公断人物出现?

江春不知她与杨世贤是怎样的瓜葛,这时候的第一反应自是保护朋友。她忙上前,想要出门去将门童唤来,让他推搡这妇人出去。

谁知那妇人却拦了门,不给出去。

眼见着瘦小的江春在门口与她纠缠不清,讲道理她就顾左右而言他,硬闯却不是她对手。

以徐绍为首的几个男学生就走过去,欲将她推搡开去。

手还未碰到她衣裳呢,那妇人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去,这般冷的天气,也不嫌青石板冰寒,只顾着哭喊道:“哎呀!不得了啦!这县学学生要杀人啦!”

众生皆被这无赖相给惊到了。

舍门大开着,外头有听见声响的学生,就下意识地围拢了过来,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甲黄班众生头疼,长这么大怕都还未见过这般无赖妇人。

有那平素就与杨世贤玩不好的学生,自是将目光对准了他,问道:“这到底怎回事,你杨家家事居然还闹到馆里来了……莫非是把咱们弘文馆当作菜市了不成?”

杨世贤愈发脸红脖子粗了,既羞又恼的。

江春看不过眼,说了句公道话:“世贤哥哥也怕是不知情哩!你看她进来这半日,只顾着哭闹撒泼的,哪有说出几句完整话来?”

“这是做甚?怎还将学舍门给堵了?”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众生皆松了口气。

看来是外头学生见这情景,去唤了古学录来。

那妇人见终于来了个夫子样的人物,心内松了一下,立马就地哭起来:“夫子大人可来了,快瞧瞧这些学生,一个个欺人太甚张扬跋扈的,小妇人我还未说甚哩,他们就要打要杀……”

古学录却是清楚班上学生品性的,不耐烦与她绕弯子:“你又是何人,来我学馆做甚?有甚事不可好生商量,却要这般不成体统。”

那妇人终于做出一副“沉冤要得雪”的样子来,哭着道:“夫子大人可得为小妇人做主啊!这杨世贤就是个白眼狼!我要告他不孝长辈,不爱兄弟!”

“呼”众生皆惊,这年代风气虽然开放了很多,但这“不孝”的罪名却仍是顶大帽子的,若真被这帽子压住了,那可就无法翻身了。

古学录自然懂这道理,皱着眉道:“现已到晨学时辰了,莫这般堵门口影响学生,你且随我来,我们去教管司好生合计。”

那妇人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事情闹大的,况且她的杀手锏还未使出来呢,怎肯轻易离了这风口浪尖?

她只在那赖了也不挪窝,哭嚷着:“小妇人也不去别处,就在这睁大眼睛望着这白眼狼,朗朗乾坤,他还要怎抵赖?一家子忘恩负义无廉无耻的,老天爷可得睁大眼睛瞧瞧……”

古学录被她聒噪得皱眉,望了杨世贤一眼。

杨世贤本就因这妇人劈头一顿乱咒懵了神,又因她哭闹扰了同窗而惴惴不安,学录这一眼将他望得愈发不是滋味了。

忽然,只听“哐当”一声,他将那椅子带翻在地,也顾不得管那狼藉,直冲妇人而去,拉了她双臂,想要将她拖起来。哪晓得那妇人是惯常耍赖皮的,人虽不胖亦不壮的,但任那杨世贤边拉边求“三婶先起来,咱们出门说话”,就是岿然不动。

江春望着她那闪烁的双目,那种不太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了,她怕是憋了甚坏水大招没使呢……

她忙拉了杨世贤袖子劝道:“世贤哥哥,她不起来就算了,你莫再劝了,待会儿门童来了自会让她离开的……”小心她使诈,毕竟这男女拉拉扯扯的不好看。

那杨世贤平素温温吞吞的斯文人,现却是正在意气头上,哪听得见江春说了甚。

眼见着有人去喊了馆长来,众人忙将围得水泄不通的门前让出一条道来。

馆长只先问了句:“你几个学生是哪个班的?今日不消上晨课不曾?”那些学子方作鸟兽散。

见他进来,古学录先拱手口称“劳动馆长,是属下办事不力。”舍内学生也纷纷起立,口呼“馆长”。

赖皮妇人见此,晓得时机到了,忽地一拍大腿哭起来:“求馆长大人为小妇人做主呐!这杨世贤是个不孝不悌的,他祖母才去了半月哩,他这就要去考科举了,一心只巴着那青云路,却不曾将疼他入骨的老祖母放在眼中……小妇人只听说这官家用人,不管多大的官位,只要是家中亲长不在了的,都要丁忧哩,他却是将我们全家瞒得紧紧的!这般不孝孙子,就是考中了,亦是给家中丢人呐!小妇人恳请馆长大人做主哪!”

边说还边磕头,江春望着她这不伦不类的举动,再听甚“不孝不悌”“丁忧”的字眼,暗自为杨世贤担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