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笑话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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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当年救了淳哥儿之人?老身倒是还未见过,莫非她人现也在京内?”
窦老夫人倒是认真听了的。“正是,老夫人亦见过的,就是那日……胡家那位干亲,现在太医局读书。”
窦老夫人被前头那太医一“提醒”,本也正有此意,忙道:“是了是了,你快去将她请来。”
段老夫人亦反应过来,那年自己是去过她家中的,没想到现也来了太医局读书,倒是出息……只是,太医局……今日那女子也自称是金江人,也姓江,也有个在太医局读书的侄女……最主要的是她头上那片金叶子,与自己当年作谢礼赠予那小姑娘的一模一样,上头镶嵌对称的两条暖玉花叶把子掉了一半,是她当年戴掉了才收起来的。
可以肯定,那女子应该就是她家人了。
且说淳哥儿屋里,老大夫收涩止泻的汤药下去,小人儿倒是不泄了,亦早就泄不出甚来了。众人刚刚松了神色,他又开始红着脸哭喊“肚痛”,嗓子都哑了,滚着小身子哭肚痛,委实令人心疼。
那老大夫只得摇摇头道“请老夫人恕罪”,可险些将两老人气昏死过去。小秦氏又道定是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要请道士做法,两老也只得闭眼同意。
倒是没好久,窦三就将江春请了来,今日正好沐休日,胡沁雪回了家去,她一人留学里看书。
两人进屋,还未多说闲话,老夫人就忙拉了她手,嘴里“好孩子”“好孩子”的叫着,请她快去瞧瞧淳哥儿。
江春一进屋就闻见那满屋的恶臭,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她有不好的预感。哪有腹泻到便血的,一般情况都是便血与腹泻同时发生的,淳哥儿怕是泄得太过,已经伤了肠络罢。
只见他素日白净的小脸已经烧成了红色,触手皆烫,仿佛一块烧得正旺的火炭。那唇色也烧得鲜红,嘴角还隐隐有血水流出来,她忙轻轻掰开他嘴巴,那血红色的口水就顺着嘴角淌下来,江春|心惊。
窦老夫人见“眼珠子”满口血,眼皮一翻就昏死过去,段老夫人虽还极力忍着,但饶是见过四五十年风雨的人物了,还是心疼得滚下泪珠子来。
江春顾不上管窦老夫人,脑中极速转动起来,腹泻带血,口腔内也出了血,莫不是滚落时受了外伤?
阿阳老妪掐人中将老夫人掐醒过来,见江春正在淳哥儿身上四处摸起来,却未见甚外伤青紫,忙急着问:“小娘子你看这是何情况?”
才说话间,就见床上的小人儿眉头紧皱,嘴里嘟嘟囔囔说着胡话,手脚开始动起来,众人还当他醒了。
江春却陡然间将心提起来,这面红耳赤胡言乱语手足乱动的样子,怕是要厥过去了……有些像热盛神昏,热盛……难道是吃了甚大辛大热之物?
晓得问也问不出来,若不抓紧时间救治恐怕届时就算救过来,也得有终生后遗症了……窦元芳那个王八蛋得多伤心?这是他唯一的儿子。
江春也不管了,不管是甚缘由导致的腹泻,都是水液丢失,导致气阴两虚,先来气阴双补急救总是对的。
急着吩咐下人赶紧端了半大碗温开水来,用等分的糖和盐兑进温水,搅拌融化了紧着给淳哥儿喂下去……先补上丢失的水分和电解质,稳住生命体征再找原因。
待糖盐水灌下去,小儿烦躁稍微减了两分,她才问起来,淳哥儿一整日可有吃过甚东西。
那奶嬷嬷忙晃着金簪子出来:“除了早食用过半小碗粳米粥,至今滴水未进。”江春愈发觉着奇怪了,光那半碗粥哪里经得住这半日水泄?定是还吃了甚的。
况且,据窦三所言,淳哥儿刚回来时泄出的便色是酱红的,那粳米粥雪白软糯,哪有那红色?
“你再想想,可有在何处吃过旁的?”想起这奶嬷嬷的“前科”,她又问:“淳哥儿跌下时你可有一步不离跟在身旁?当时是何人在他身旁?又是何人第一个发现的他?与那人待了多久?”
这一串问题问得妇人张口结舌,今日没照顾好淳哥儿就是她最大的错处了,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这条小命是不用要了……故忙将江芝扯出来,道她们寻下去时,是她与淳哥儿在一处的。
段老夫人心内一震,忙使了人去将她叫来。
直到见了真人,江春才敢相信,原来那位“好心的娘子”就是江芝。
江芝见了她也犯怵,毕竟本就做贼心虚,又见这素来看她不顺眼的“侄女”,只满心懊恼,今日这计划又要坏在她手里了。
姑侄俩大眼瞪小眼,众人尚且不知情,段老夫人却是看出来了,她二人就是亲姑侄,莫非还唱起了双簧?
她倒是想把人往好处想,但自己姑娘去了这几年,女婿元芳也未再续弦,安国公府越发名声在外……不可能会没人打这主意。尤其是这女子抱着淳哥儿的样子真将他当亲儿一般了。
江春自见了江芝那咕噜乱转的眼神就有了猜测,今日这事定与她有干系!她这一心只盼着往上爬的“雄心壮志”……但,淳哥儿只是个孩子啊!
江芝自是一口咬定了并未接触过小郎君入口之物。
江春见她这般危急时刻了还不说实话,耽搁急救时间,摆明了未将淳哥儿性命放心上,心内冷笑:好,江芝,这是你自找的,从这一刻开始,你不再是我江家人……我江家也没你这般心狠手辣之徒。你不说,那就让淳哥儿醒来了自己说!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恨的,江春红了眼。
她只详细问过众人,当时在寺中江芝是拿冰块化成水与他喝的,她能拿准了那极寒的水有用,那就是确定他中毒是中了热性的,而毒物里头,既能致泄出血又是热性的,她只想到一味——巴豆。
巴豆大辛大热,有大毒,可温肠泻积、逐水消胀,其有效成分巴豆油对皮肤黏膜有较强的刺激作用,故内服易致口腔黏膜、胃肠黏膜出血,这与淳哥儿嘴角流血、便血的症状对上了。后世也证明呕吐、腹泻、白细胞升高等是巴豆中毒的主要表现。
本朝药典有“本品有大毒,非急症必须,不得轻易使用,有娠及体虚者忌用”的明文规定,从张仲景时代就意识到巴豆油大毒,要先经过压榨,去掉它大部份油脂,以剩下的残渣,名巴豆霜,配入丸散应用……
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淳哥儿吃下,江春猜测,那定是压榨出来的巴豆油了。她这般直接用巴豆油,与喂淳哥儿一口□□有何异?其心可诛!
江春惊出一身冷汗,人都是会迁怒的,“连坐”“诛九族”……这时代上层统治者要整死几个人,何其容易?这毒妇自己找死也就罢了,还扯上江家一家人来陪葬?
江春冷冷望了江芝一眼,“噗通”一声对着两位老夫人跪下:“民女江春,恳请老夫人恕罪,恳请两位老夫人为民女和小郎君做主,缉拿犯妇江芝,民女定会竭尽全力救治淳哥儿,我江家一众老小远在金江,并不知情,也万万不敢想到这犯妇敢如此行事,恳请老夫人饶过江家老小!”说完猛磕了几个头,就连额头出血亦未察觉。
这是她自来这时代后真正的磕头了,不知是后背冷汗黏腻得她不适,还是砰砰剧跳的心脏,令她觉着,她的人生,她的穿越,从这几个头开始,就是对这时代的屈从。
除了认干亲那次意思性的磕过头,求神拜佛不算,她从未向任何人跪下真正磕头过。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来自人人平等的社会,从小接受善良、平等、自由的教育,知道人命的可贵。她不敢看杀猪杀鸡热血横流的场景,她见着买卖人口之事会心痛,见着莲心流产跳湖会难过……这些与她没有任何血缘牵绊的人事她都忍不下心来,更何况是奶奶王氏的亲生女儿?
她心疼她婚姻不顺,心疼她两次流产际遇坎坷,不到万不得已,她都在宽容她,虽然不愿承认,但她又未尝没侥幸过?侥幸的以为自己痛斥她一顿,给她点苦头吃,令她认清现实,就能令她回头是岸?她将她当作活生生的人,珍视她可贵的生命……可是她呢?
她有将旁人性命当一回事吗?她有记得自己是江家女儿吗?淳哥儿稚子何其无辜?!
她上辈子从小就听了外婆不幸的一生,有时甚至听得泪眼婆娑;她来到这时代才两个月就见识到了舅母被鲜血浸泡得衣裤发黑的不幸……她知道,女人历来不易,这时代的女人更加不易,所以她给了不幸的江芝无限的宽容与期待,甚至纵容。而今天,此刻,她的“同情”变成一把利剑,刺向了她自己,以及无辜稚子!
直到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她对同类的同情与宽容,变成了一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