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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才到安国公府所在街前,就有老夫人跟前的婆子接到她,引着她先去老夫人跟前请安。

自从中元节后,这是江春时隔一月再次见到邓菊娘,现在的她,精神倒是比上次更好了,可能是有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支撑着她,可谓“老当益壮”,容光焕发了。

老人家对她倒是慈眉善目,聊了些闲话,阿阳就主动开口了,恳请江春为她诊诊脉。

江春也不推辞,给她望闻问切了一番,无非是人老体虚,阴阳不调,劳心伤肝而已,这等说病不算病,吃药也无甚特效的,只能静心安养。

江春与她们照实说了,老夫人倒是无悲无喜,只道:“你一走,淳哥儿那小子可不乐意呢,连着几日问我‘春姐姐哪去了’,就是他那嬷嬷被撤了,他都未曾这般上心过……”

江春晓得这不过客气话而已,人都是感情动物,日久见人心的,她这位才见过几面的小姐姐哪比得上从小将他领大的奶嬷嬷?只是,他也不能养得太娇了,得学着适应身边人的离去,更何况是包藏祸心的姚氏。

阿阳也来接嘴道:“春娘子倒是亲和,比我们还得淳哥儿喜欢哩!”

江春顺口道:“不过是家中姊妹甚多,从小带他们带习惯了,倒是晓得些小儿脾性……”

“哦?你家中是几姊妹?”

“我祖母生养了叔伯三兄弟,到我们这一辈上有七姊妹,我阿嬷与阿爹又有了我们姐弟四个。”上门的四叔与江芝就未提了。

老人家历来喜欢听些儿孙满堂的故事,又忙追着问:“哦?那你是排行第几?”

“排老大哩,下头除了有个上私塾的弟弟,还有对三岁的双胞胎兄弟,刚会说话跑跳,最是调皮不过……”就捡着武哥儿与斌哥儿的趣事说了几件,果然惹得老夫人主仆几个笑得不行。

“不得了,祖母这是在说甚好笑话哩?孙儿可是错过了?”一把极其正经不过的嗓音在门口响起。

孙子这少有的调侃腔调,更是将老夫人逗得愈发乐呵了,嘴里忙招呼:“二郎来啦?快些进来,你伤还未好,莫在外头站着听墙角了。”

其实元芳早就晓得江春来了,她还未进府他就得了消息了,只是不好太露痕迹,进得门来请过安,方一副才见到她的样子,点点头招呼了声,颇有两分“长辈”样子。

江春也守礼招呼了声“窦叔父”。

窦老夫人听那声“叔父”,却不乐意道:“叫甚叔父?他整日一副小老头样,你再叫他叔父,倒是生生又将他叫老了……也不必依着你干爹那头,唤他‘哥哥’就是。”这意思是要与胡家撇一撇了。

元芳眼睛一亮,隐隐含了期待的望着她,面上却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正经样子。

江春见众人望着自己,只得羞红了脸改口唤他“元芳哥哥”,恨不得将元芳听得酥了骨头。

恰好不消多时,淳哥儿也来了,是由以前聊过天的兰燕嬷嬷牵着进门的,方见了江春,眼睛就与他父亲一般亮了亮,只先与长辈见过礼,才来到江春面前说话。

也不知可是错觉,自从换了姚氏后,江春感觉小人儿不止能自己跑跳,精神好多了,就是行礼请安亦大方了不少……果然,小孩子都是要靠后天教养的,没有天生器宇轩昂的贵公子,也没有谁天生就是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

“春姐姐你这几日哪去了?都不来找我顽……”

老夫人笑着纠正:“得啦得啦,晓得你喜欢人家,但咱们可得说好了,从今往后都要唤姑姑了,可晓得?”

小人儿见父亲也不板着脸了,倒是大着胆子问:“这是为何?我就喜欢小姐姐哩……”

老夫人大笑,指着兰燕嬷嬷道:“你瞧瞧,你瞧瞧,你这大猴子才去带了一个月,就教出只小猴子来,教他唤人,他还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愉悦,她本身就是爽利人,自也喜欢大方活泼的孩子。

笑过又招呼了淳哥儿:“小猴子,你过来,来将这盘糖蒸乳酪端给你春姑姑吃……你不是最喜欢吃的嘛,看你可舍得请你姑姑吃。”

淳哥儿被一打断,自也就忘了问原因。

只江春觉着这点心名字有些耳熟,糖蒸乳酪……

她见淳哥儿果然小心翼翼端了点心过来,忙主动接过,用帕子包了小块吃起来……浓淡合宜的甜度,醇厚的奶香味,倒是正合她胃口,也怪不得小淳哥儿会喜欢吃。

老夫人态度和蔼又爽利,元芳微微笑着说些闲话,淳哥儿软萌可爱,糖蒸乳酪味道正好……一切都刚刚好,若忽略窦宪那糊涂蛋的话,窦家倒是其乐融融。

但糊涂蛋可不是那般好被忽略的,才方想到他呢,他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

只见他领着小秦氏进了厅里来,急急的行了一礼,忙着道:“母亲,这可怎办?咱们真不进宫了?儿怕……怕官家不喜,要不还是儿……”

窦老夫人也不正眼瞧他,只淡淡来了句:“好啊,你去啊,你前脚敢出门,我后脚定让韩御史参你个不孝,老母亲病得起不了身了,还忙着去吃酒耍杂,正好将你这身安国公的皮子给撸了!”

那窦宪四五十岁的人了,被母亲当着众小辈的面呛声,满心的不自在,愈发觉着小秦氏说的有理,这安国公府,合该姓邓才对!哪有他窦宪或是张宪的事儿?要不是有这爵位撑着,还不如回了翰林张家去哩……

好在他想归想,却是不敢多话的,只低着头嘟囔几句,而观窦家众人,似乎早已熟悉了他这德性,俱作未闻样。

小秦氏倒是乖觉,据闻大秦氏代婆婆回乡下祭祖去了,窦老夫人无心权势,中馈虽还在她手中,但具体事项却是被小秦氏抢着接过去做了……既费心费力做了事,她定是要表现的。

“婆婆,咱们现就去厅里?时辰差不多了,丞芳、立芳两个也眼巴巴等着了……”

老夫人不出声,只扶了阿阳的手,一马当先走前面,小秦氏得意的挽着窦宪跟后面,元芳与他们隔开了一段才跟上,江春自是与淳哥儿并排,跟在元芳身后。

淳哥儿是个可心孩子,主动拉了江春的手,让她大手牵着他小手,静静走在最后头。

“春姐姐……春姑姑,你见过我姚嬷嬷不曾?可知她哪日回来?淳哥儿有些想她了。”小儿试探着问她。

江春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乳母其实不是个好的,永远不会回来了,但他还那么小,说实话他又不懂,说不定还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且好好走你的路。”元芳未回首,亦未指名道姓,但后头众人都晓得他就是在说淳哥儿了。

淳哥儿冲着江春抿嘴笑笑,遂也不再提了。

有了这小插曲,倒是不消好久就到了家宴的花厅,江春这个非亲非故的“客人”就显得为难了。那小秦氏也不知是不晓得多了她这位客人,还是故意与她难堪,居然也未有丫鬟来引她入席。

元芳正要使窦三去与她安排,老夫人却招手,将她唤去,阿阳亲自给她安排了位子坐老人家右手边,两人中间隔了淳哥儿。老夫人另一边坐了“一家之主”窦宪,右手边本是淳哥儿与元芳,江春这么一插,就变成了与元芳同坐右侧。剩下的小秦氏与两个儿子则挨着窦宪坐下。

方入座,窦丞芳就对着江春笑了笑,还见他隔着桌子与元芳点过头,江春只瞧动作就觉得兄弟俩不简单。

倒是在另一桌上见了“老熟人”杨留芳。

江春并未先见到她,是开席了觉出道火热视线在自己身上,悄悄找了一圈才发现是那神色复杂的杨留芳,已经梳了妇人的两把头,衣裳也颇为老气,倒是又成熟了两分。

众人觥筹交错之间,各色菜品一一上桌,江春秉着“少吃多观察不说话”的原则,慢慢的也倒吃了五六分饱了。

老夫人也不重规矩,不消人伺候,偶尔带头说两句话,倒也无妨。

突然,江春正悄悄观察着,就见阿阳从花厅门口颤抖着身子进来。

是的,是颤抖,是人害怕到极致而不受控制的身体抖动,这种动作在任何一个下人身上出现,江春都不奇怪,但她不一样,她是阿阳,是阖府最得邓菊娘器重的婆子,是跟着邓菊娘走过传奇一生的人物。

而且江春还眼尖的发现,阿阳面前淌了两股泪痕,眼角红得不像话——定是有甚大事发生了!

想到此处,江春手中的筷子就顿住,只竖起了耳朵,等着她来到老夫人身边,弯下腰颤抖着说了句什么,老夫人手中的酒杯就“啪”一声碎在了地上。

江春隐约只听清两个字——“薨了”。

江春如遭雷击!《礼记·曲礼》有云:“天子死曰崩,诸侯曰薨,大夫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