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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嗤笑与讥讽,刺激得赵阚心头直跳,站起身来指着门口怒骂:“朕的中宫娘娘大半夜不歇着,跑出去做甚?可是去寻你那好侄子?哼!你窦家人一窝狼子野心,朕高官厚禄倒是喂出了一窝白眼狼!”

窦淮娘也不与他逞口舌,只由林统管扶着跨进门来,对着他讥讽一笑。

二人十几年的夫妻了,赵阚被她的笑刺得眼眶发酸。她就是这般高高在上,一副万事运筹帷幄的姿态,凭甚?他才是天下之主,才是万民|主宰,凭甚她要与她抢这气势?她从小被邓菊娘和窦振南疼宠着长大,被万千男子心悦,有花不完的银钱……她还有甚得不到的?

他自幼丧母,母妃临终前交代要看顾好一母同胞的弟弟,直到成年前,父皇恐怕都不知有他这个儿子存在……他已然如此不幸,窦淮娘凭甚还要与他这个一无所有的皇子争夺好容易得来的风光?

这种不甘与自卑,似一棵带了倒钩的铁刺,扎进他心尖,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一无所有,她的万事不愁,气定神闲……他就要感慨命运的不公与残忍。

她就不能似旁的女子般,学学三从四德,养养温顺性子?其实他宠爱杨氏的原因很简单:杨氏懂收敛,性子温顺,他不管她背了他如何娇纵跋扈,只消对着他时温顺似猫儿,他男子汉的威风得有用武之地就行。

但窦淮娘呢?对着旁人倒是贤惠大方,一对上他,动辄指摘他的不是,他是她的天,她凭甚要如此对自己的天?

这般掐尖要强的女人,为何要成为自己的妻子?

殊不知,这样的妻子却是他自己死皮赖脸求娶来的。

窦淮娘见他大睁了双眼,死死盯住她,似一条发着幽光的毒舌。在这冬月的夜里,身上披肩也挡不住她心内的寒意。

“赵阚,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窦淮娘自嫁与你,为了你的大业,整个窦家可谓鞠躬尽瘁了……为何你还要置烊儿于死地?”窦淮娘一字一句地质问他。

“呵,莫说鞠躬尽瘁的话了,你们窦家安的甚心?路人皆知!不就是盼着朕早死,死了好给你们的烊儿腾位子?烊儿……确实是个好孩子。”

见窦淮娘眼中泛起水光,那水光在宫灯映照下,似一片温柔的波光,微微荡漾……他居然变|态的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似是找着了甚“窍门”,继续往她心窝上撒盐:“烊儿是好孩子,文韬武略,朕这众多儿子里,没有哪个及得上他的。还记得他从出生,就被父皇抱在膝头,道这孩子比我们几个儿子还肖他老人家,我们都未得过这般夸赞。”

窦淮娘眼里水光更胜,忆起了自己儿子从小的懂事与能干,整个人都温和下来。

赵阚继续道:“还记得他八个月,第一次唤出‘爹娘’的时候,朕高兴得紧紧抱着他,将他抛到了半空中,乐得他露出了下方牙床的两颗小米粒来,你却急得在旁骂我,说甚小儿魂魄不齐,怕吓掉了他的魂……当日,朕以为朕会是这世间最好的爹,你会是最温柔的娘……”

窦淮娘眼里的水光就化作了清泪,顺着洁白无瑕的脸旁滚落。

“他四岁就会背诗,五岁会认字,六岁能跟着元芳上演武场,每日间读过诗书,就跟着元芳练武,小小的他,连走路走急了都会摔倒,却日日风雨无阻的习武,跌倒了沾了一身灰也不敢与我们说,只自己悄悄换了衣裳才来请安……真是个懂事体贴的好孩子。”

窦淮娘任泪水滚落,只紧紧咬住下唇,似在咬牙切齿,又似在强忍人世间最大的痛楚:“莫说了。”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她衣不解带领大的孩儿,他痛了饿了只敢与自己说的孩儿,她那许诺日后选妃要选最孝顺女子来伺候母后的孩儿……她比哪个都了解他。

他早就看出父皇对窦家的又恨又怕,对母后的相敬如冰,他已经十六岁,懂得心疼自个儿母亲了,就是心疼母亲,他才按捺着性子,尽量顺着父皇,朝着他喜欢的方向改变自己……自以为他委屈自己,就能换来窦家与母后的周全。

他还是太单纯了,哪知道这世上的人都是贪得无厌的,越是位高权重越是欲壑难填,他的父皇越是见他顾虑着窦家与皇后,愈是憎恨窦家与妻子。

“孩子倒是个好孩子,只可惜跟错了人,你们窦家人硬生生将他教成了傀儡,窦家人表面上忠君爱国,内里觊觎这位子都觊觎得红了眼……”

窦淮娘不屑再与他争执。

窦家是否觊觎过这位子,日久见人心。

“你们自以为养个傀儡就能得了我赵氏河山,哪里晓得,这常言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朕堂堂真龙天子,又何患无子?少了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只要愿意,朕还有千千万万的儿子……就是现在,你们蛇蝎心肠害死了杨氏儿子又如何?朕照样还有四个儿子!”

“当然,日后也还会有无数的儿子!而你呢?我可以给你世间女人最珍贵的东西,也能让你一无所有!”

窦淮娘冷笑一声,面上泪痕也不擦,只双眼泛红的望着与她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丈夫”,轻声讥笑道:“你确定自己还生得出儿子来?”

空气突然就安静了。

众人心内打鼓,中宫娘娘的意思是……

果然,赵阚愣过一瞬后,咬牙切齿发问:“你个贱人!你对朕做了什么?”

窦淮娘用轻轻抽出帕子,淡定从容的擦净了面上泪痕。

她身后的太监统管捏着奸细的嗓子道:“启禀官家,您自惊马后伤了龙|根,已经无法再生育小皇子了,您还不知?哎哟,瞧老奴这张破嘴,娘娘怕说了您受不住,道隔个一年半载的再与您说实话……倒是枉费娘娘一番苦心了,唉!”

那阉人阴柔的腔调,刺得赵阚险些昏死过去,心内只有一个声音在道:朕不能生了,不能生了。

“当然您也莫气馁,虽然剩下的四个皇子都不是瘸了破相了就是疯了,但……唉,这大宋江山也不好真让个瘸子疯子来坐罢?大不了就挑出那个破相了的来,日日抹层□□上去,画画眉毛,涂涂口脂……您不是最瞧不上女子麽?日后您的江山就让个女子般的人物来守着……也倒是有趣呢!”

窦淮娘也不出声,只任由林统管阴阳怪气讽刺赵阚。

本就气急了的赵阚,被这太监一刺激,脸红脖子粗,喉间喘着粗气,半日才憋出一句“你敢”来。

窦淮娘终于将眼睛从她艳红的指甲盖上抬起来,轻轻说了句:“你瞧我敢不敢。”

赵阚身后亲卫还未反应过来,他就翻了翻白眼皮儿,欲朝着身后倒去。

他身旁伺候的太监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掐人中的掐人中,脱了鞋子咬脚后跟的也有,折腾几息功夫,他才转过神色来。

窦淮娘斜着眼,满眼不屑道:“活过来了?莫急,本宫不会让你轻易死的,少说也得让你活到咱们孩儿大些,你最好睁大眼睛瞧好咯,这胎若不是儿子,那对不住咯,赵氏江山只能给个姑娘坐咯……反正你姓赵的江山,只能是我窦淮娘的孩子坐!”

说完大笑两声,也不瞧他神色,扶着身边人的手,扬长而去。

那赵阚刚醒过神来,又被她刺了两句,心头气血不顺,“噗”一声就喷出一口血来。

众人忙着与他急救,他却踉跄着推开众人,朝着门口跑出去,欲追上窦淮娘。他也不知自己要追上她做甚,反正就是一定要追上她,让她……让她如何,他也想不出来。

果然,至亲至疏,皆是夫妻。

身后太监与亲卫跟着他,今夜遭逢动乱,有些回廊处的宫灯也未点亮,路不甚瞧得清。

只听前头“噗通”一声,有肉|身坠地之声,伴随着男子声嘶力竭的一声“狗皇帝,拿命来”。

亲卫思绪还沉浸在中宫娘娘的话语中,皇帝不能生了,剩下四个皇子也无缘大宝,这赵氏江山明摆着只能指望皇后这一胎了。他们这些跟着皇帝与皇后作对的,还有没有命等到那一日?

听得这一声,吓得就着昏黄的光线追上去,就见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官家,似一条死狗似的瘫在地上,背上插了一把弯刀,正是先前他捅死那少年的样式,刀尖子见不着,只露一截儿刀柄在胸后。

而那行刺之人,早已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