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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了两个小厮来,将姊妹几个的行李搬去隔壁。高家老两口喜出望外,忙着将放箱笼的闲屋子腾出来,给江春独自个住一间,文哥儿三兄弟住一间,各自宽宽敞敞的,哪里管那隔壁的乌烟瘴气。

江春见外婆从贴着胸口的衣裳内,摸摸索索扣出几文钱来,让姚婶去割肉来给几个外孙吃,不由得叹了口气:她这几个钱,就是在苏家塘也只割得巴掌大块肉,在这寸土寸金的汴梁城,却是连骨头也买不到两根的。

她忙避过老人,从荷包里掏出块四五两的银锭子来,交与姚婶,让她叫上杨叔,顺路将米面油粮果肉的也买回来,雇辆车就可拉到门口,不够的先赊着,家来了她出去给钱。

姚婶欣慰着出了门,苏外婆不知,从箱子里翻出盒糖糕来,硬要给几姊妹吃。

估计是年前蒸的了,放了近俩月舍不得吃,又一路舟车颠簸,早已散碎成渣了。但文哥儿三兄弟却是面不改色吃了两把,还满嘴夸“好吃”,将老人家喜得不行,只念叨待寻到了舅舅,日日蒸给他们吃。

江春只觉欣慰,看来爹娘将三兄弟教养得很好。

待好容易收拾好屋子,杨叔两口子东西也买回来了,果然是雇了辆马车拉到门口,各色日常用品置办齐全,还欠了四两多银子,江春出去给了,方才搬进院子,开始生火造起饭来。

这头小院子炊烟袅袅,菜肉香味飘散,隔壁江家大院子却是冷锅冷灶,吃惯了窦家饭来张口的大鱼大肉,又被婆媳俩闹了一架,谁也没心思去生火。

最后是高氏与王氏看不过眼,刚去洗着锅,苏外婆就来唤她们,令不消生火了,他们那头已经做好了。

一家子这才过去吃了顿现成的。

江春见此,愈发笃定自己手里“到底有多少”这个底儿,是不能露给王氏几人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愈是吃过苦的人,好日子过上瘾了愈是容易堕落。她可以给他们提供启动资金,给他们出谋划策,但不会直接送钱送庄子给他们。

待安顿好诸人,江老伯父子几个开始往外跑,忙着瞧庄子租田地之事,江春领着亲娘与外婆出过几次门,放心让她们外出后,这才去熟药所上工。

距离学里收假还有几日,杨掌事未曾料到她就来了,忙着茶水点心的请她入座,聊了几句家常。因晓得她就是窦十三未过门的媳妇儿,杨掌事对她倒是超乎寻常的“恭敬”,令江春颇为不适。

“春娘子尊府何处?杨某改日也当前去拜访一番,这几日忙着进药制剂,倒是失礼了。”

江春哪敢告诉他,只含糊道了句“暂租住在梧桐巷”,就进了诊室,开始日常工作。

经过一年的坐堂,虽每日才“小猫三两只”,但日积月累的还是积累下几个老病号来。江春方坐定,就有个眼熟的年轻妇人进门来。

“春娘子新春大喜!小妇人又来劳烦了。”那妇人倒是客气,江春淡淡笑着请她坐下。

“小妇人吃了上回那三副药,月水还是未来……家里婆婆见我又没换洗,日日问可是有了,可怜小妇人这身子不争气,正经该有的没有,不该有的毛病一堆……我那汉子倒是心宽,还宽慰莫急,但小妇人哪里能不急?这都成婚六年了,就是闺女也养不下一个来……”说着又拿帕子抹起脸来。

这妇人才二十一二的年纪,面色黧黑,形体干瘦,看着倒似三十出头了。因着做姑娘时就月经不规律,时来时不来,时而二三月一行,时而一月来两回,婚后六年了还从未有娠过。

这是典型的原发型不孕症。当然,古人称之为“体弱不孕”,是最为常见的不孕类型,若搁现代,估计还会查出多囊卵巢综合征了。

年前她来瞧病时,只道月水后期了十几日,少腹无坠胀,胸脯也不胀痛,也无腰酸乏力,一丝儿要来的迹象都没有。江春见她脉象细弱,只给开了三剂行气解郁、益气养血的药去,让她吃过再来复诊,当时未想到会回金江去。

哪晓得她都金江一来一回三四月了,她月水还是未来……这都成闭经了,若在后世,早就黄/体/酮撤退性出血了。

这回见她脉象沉弱,那细脉不甚明显了,估摸着阴血是补上来了,只左尺脉沉弱尤其明显,典型的肾阴虚,再结合她夜间潮热盗汗、五心烦热、面色黧黑的症状,更加确定了肾阴虚的证候。

肾主生殖,肾阴不足则经血无源,生殖不力,血虚生热则潮热盗汗,江春给她开了四物五子汤以补肾养血、行气开郁,嘱她先抓五剂回去,慢慢吃个七八日,无论经行与否,都继续复诊。

因这种病情的,她“上辈子”也遇到过,最主要还是得有耐心与信心,只消辩证病机准确,总是会见效的,只是需得医者有信心,病患更需有耐心。随着坐堂日子渐增,她渐渐磨练出一股“说一不二”的架势来,只有自己气定神闲了,病人才会信任她。

那妇人见她神色镇定自若,并未因前三剂未见效就气馁,这才收了迟疑心思,感谢着出了诊室,自去抓药不提。

妇人前脚方出了门,张小哥后脚就给她端了一壶热茶来。春寒料峭,一杯热茶入肚,倒是熨帖不少,江春这才有功夫想家中事情。

看现在江家形势,爹娘两个脾气太老实,一贯只会对王氏唯唯诺诺,王氏又因着江芝的事,不时的会对他们一家发些无名火气。

当然,若她是一碗水端平的也就罢了。但自从江春定下门“好亲事”,她时不时就要念叨三叔一家“瞎子聋子,没了兄嫂关照可怎活”,二叔一家“没个承香火的,得靠文哥儿三兄弟养老”等言语,生怕老大家不管兄弟。

江春偶尔冒出来“分家”的念头又被掐灭,江家这样子,哪里有分得了的一日?少不得只能互相迁就着,待几个小的成家立业后,才好将三兄弟分出去过。

想到文哥儿几个小的,江春寻思着哪日领几个弟弟妹妹去办入学之事,再去胡太医府上拜个晚年,也与胡沁雪、高胜男知会一声……杂七杂八想了一堆,连有人在诊室门口探头探脑也未注意到。

“小娘子?”

“小娘子?可还记得老妇人不曾?”有个婆子在门口伸着脖子问话,也不进去。

江春回过神来,见她面色寡黄,双目外凸,脑门上汗湿了两缕发丝黏腻着,怕是急赶着来的。

“阿婆快快请进,有事慢慢说就是。”

“小娘子,你且好生瞧瞧,可还记得老妇人?”

江春见她形容有两分眼熟,但这年余瞧过病人也有几百了,哪里记得清哪个是哪个?

“老妇人是腰痛来你这儿瞧过的,山东河谷县人哩,前年腊月里头……自吃了娘子的药,身上轻松了几斤,又来了回,你不在,只得让小伙计找出那日的处方来,依葫芦画瓢抓了三剂去吃过,这腰间沉重酸痛之感都没了,再去做浆洗活计也好端端的……”婆子吐沫横飞。

她一说河谷县,江春就想起来了,笑着道:“阿婆这又是为何而来?”

那婆子却左右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到她,才悄声道:“我家隔壁那娘子,就合着老妇人一处做浆洗活计的,她有些不太好哩……”

江春接过去道:“无妨,你让她自来城东熟药所便是,我单数日都在哩。”

哪晓得那老妇却咂着嘴巴道:“诶!不可不可,万万不可……那娘子身上病症,哪里出得了门?就是浆洗活计也做不了的,是她听闻老妇在你这儿吃好了,抓药又便宜,这才央着我请了你去……唉,也是可怜见的,儿子闺女还恁小,她相公又是个吃喝嫖赌一样不落的,自得了那病,家里已是风吹树叶不进门咯!”

这倒是勾起江春好奇了:“不知她是何病症?”

那老妇终于放开扒着诊室门的手,三两步进到江春跟前来,小声道:“她那肚子是一日大过一日哩!”

惹得江春笑将起来:“既如此,那可是喜事一桩!让她自请稳婆便是,我却只管瞧些杂病,这落草接生却无甚经验。”

“唉!问题便是出在这儿!她要是真怀上了,到日子了生下来便是……可那小妇人,肚子都大了一年多哩,不止未见生下个蛋来,还一日大似一日,更离奇的是,她男人都多久未曾沾过她身子了,哪里怀得了娃娃来?”眼神里也不知是好奇,同情,还是幸灾乐祸。

对这等中年妇女的脾性,江春已见惯了,只当未见她神色,皱起眉来,“肚子一日大似一日”……

怎么有点像前世“走近科学”“传奇故事”“揭秘时刻”一类节目里的故事,标题以“六旬老妪为何怀胎十月不见生”“难道她怀了个哪吒”……夺人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