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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头盖脸挨了顿骂,他本能辩驳,“是我娘坚持让我喝的?。她知道我这?两日要段考。似我这?般少壮年纪,若吃喝不足则无精力,人无精力则难以取得佳绩……”

应小满不吭声,费力地拔出砍骨刀,切下一块半斤分量的?羊肉,拿油纸包好扎起,提着过去门边,扔到沈家少年郎身上。“拿回去给你娘炖汤。”

沈阿奴登时露出惊喜笑容,看样?子还准备长揖道谢,应小满直接从院门后卸下门栓,掂了掂分量。

京城的?门栓都是门面货,轻得很?。不像老家的?门栓分量实打实。

沈阿奴这?边揖手道谢还没起身,她抬手就是一门栓敲过去。

安静的?七举人巷里?鸡飞狗跳。

几家邻居闻声开门,吃惊地觑看沈家大郎被应家小娘子挥舞门栓打出门来。

“你也知道你少壮?”

应小满一边抽他一边骂,“你少壮还抢你娘的?羊肉汤喝?你娘比你还少壮?我家送去沈家的?羊肉不给病歪歪的?病人吃用,反倒落进你肚皮?你娘叫你喝你就喝了?你还满嘴的?道理?你娘生你还不如生个肉馒头!”

“今天给沈家的?半斤羊肉,你再不拿给你娘滋补身子,我跟你没完!”

沈阿奴白净面皮臊得通红,半句分辩都说不出,也不知是被打疼了还是羞臊的?,慌忙退回自家时两边眼角都挂满泪花,眼泪要掉不掉的?,之前刻意摆出的?矜持学?子架势散去,倒像是个十六七岁少年人的?真实反应了。

“有?话好好说,你别打我!”

沈阿奴忍着哽咽大喊,“你又非我家人,哪知晓我家的?苦楚!我阿父仕途不顺,遭奸人陷害入狱,家里?只有?我撑立门面!我若不能在太学?里?出人头地,科考若不能顺利考中进士,沈家以后如何?能抬头做人!”

应小满听了个囫囵,站在沈家门外,眼瞧着门里?委屈哽咽的?少年郎。

“考中当官当然是好事?。但你一门心思扑在读书上,有?没有?留意家里?什么局面了?你娘好歹是个官人娘子,连耳坠子都当了,这?么多天素着耳洞,你没发现?你爹三?个月没领钱进门,你家的?米面不够吃用,你自己用饭时,留意过你娘有?没有?吃饱?我娘跟我说,沈娘子面色虚白,多半饿着自己了。”

沈阿奴瞠目,半晌喃喃道,“不可能……”

他忽地掉头就往内院奔。

七举人巷这?处的?屋宅布局都差不多。一进的?小院子遮掩不住声响,片刻后,少年隐隐约约的?哭声从屋里?传来,

“娘——!”

片刻后,沈阿奴眼眶通红,匆匆忙忙奔向西边厨房,一阵翻找。

空着两只手,神色茫然地跨出厨房。

两边折腾的?动静不小,义母听闻动静从自家过来张望。沈阿奴隔着小院,视线和门外的?应家母女一碰,忍着羞窘迎上来,“家中无存米。可否——”

“有?,有?,厨房正好多两升小米,先拿给你娘熬点粥。”义母转身就回家拿小米。

沈阿奴站在门边发呆,应小满还在恼火被他吃用的?羊肉汤,语气并不怎么客气。

“今天过了还有?明天。你爹出了事?,沈家换你撑立门面,你打算怎么撑门面?一直跟我们借米面吗?”

沈阿奴窘迫得面红耳赤,一咬牙,又往堂屋里?走?。

片刻后,怀揣着鼓鼓囊囊一个包袱出来。

义母正好取来两升小米,纳闷问他,“沈家后生,你去哪里??不照看你娘么?”

沈阿奴当着应小满的?面把包袱打开,露出两方砚台。

“家境窘迫,母亲身子要紧,顾不上父亲教诲了。我这?便去寻当铺,父亲书房里?的?几方砚台都是名贵重礼,先当几贯钱,给母亲延医治病。小满娘子看着,我会把沈家门面撑立起来。”

目送少年郎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应小满的?火气消下大半,满意说,“这?才像话。”

分量过轻的?木门栓被她好好地闩回门后,拍拍手,无事?人般跟自家老娘说,“又送了半斤肉给沈家娘子。”

义母:“……”

以为她没瞧见呢?

打那么狠,骂得更狠,和沈家八字没一撇的?婚事?,黄了……

但有?一说一,义母琢磨了半日,自己也嘀咕:“沈家后生瞧着白净斯文的?读书人,怎么做起事?来犯糊涂呢。要不是伢儿你一顿骂,他当真甩下老娘念书去了。”

“老子做事?糊涂,儿子跟着也容易犯糊涂。”

“确实。”

沈御史?从家里?被禁军拘走?,他犯的?事?在七举人巷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应小满这?种不怎么出门打听的?,都听得满耳朵闲话。

据说是牵扯了最近朝廷跟西边的?狄人议和,重开边境马市的?事?。

中原朝廷和西边关外的?狄人、北边草原的?蛮人两边接壤。三?方时而开战,时而议和,陆陆续续打了几十年。

又赶上去年秋冬出了一起里?通外国的?大案。

兵部出产的?精铁火器,不知走?哪处路子倒卖出去,竟有?一批落在北边草原蛮人手里?,出现在北境战场上。

巷子西边,刑部周主?簿家的?主?簿娘子,昨日站在沈家门口跟沈娘子说:

“出了这?桩里?通外国的?大案子,朝廷哪还有?心思和西边的?狄人打。索性两边议和,重开马市,多给点布帛茶叶,换回西边出产的?良马才是当务之急。”

“你家当家的?,偏赶在这?关节上书激烈反对,糊涂啊!这?回只怕躲不过牢狱之灾了。”

沈家娘子当时听着听着,泪水便涌出来。身体摇几摇,当场便呕了血。

还是义母赶紧把弱柳扶风的?可怜娘子给扶住了。

这?才有?了昨晚给沈家送肉汤的?事?。

义母琢磨了半日,家里?十几年养出来的?乖女,可不能嫁个糊涂人,问应小满:“七郎哪天过来?怎么这?两天没见着人。”

“七郎说三?天内来。今晚不来的?话,明晚肯定来了。”

“羊肉给七郎留一块。吃肉时顺便把沈家的?事?跟他说一说,问问七郎如何?想的?。”

“哎,好!”

七郎当晚没来。

第二天白日里?隋淼倒是来了一趟,送来整筐时令鲜果,葡萄,石榴,甜瓜,枇杷。

当天傍晚,应小满洗净了鲜果子,蜡烛灯笼点得小院里?亮堂堂的?,桌布铺开,鲜果子和家常热菜摆了整桌,领着阿织在小院里?等人。

等来等去,等到华灯初上,却?还是只来了隋淼。

这?回送来一小瓶新酿的?葡萄酒。

“七郎公务缠身。”

隋淼略过细节,只简略道,“死了个不该死的?人。死在了不该死的?地方。此人是关键证人,意外身亡牵扯进了十一郎。”

“七郎昨夜急召入宫,御前应对,今早回家换一身衣裳,又急匆匆入宫。只来得及托小的?把肉铺招牌字幅带来,再和应小娘子说声对不住。对了,这?瓶葡萄酒是昨日宫里?赐下的?,带给应小娘子做赔礼。”

“七郎说,应家和晏家关联的?京城旧事?查出少许眉目了。等他手上这?桩急务了结,尽快赶来,当面详述。”

应小满原地发了会儿怔,才点点头,从隋淼手里?接过御赐的?稀罕葡萄酒。

所以,七郎今晚不来了?

她从前磕磕绊绊读过几篇诗文,“葡萄美酒夜光杯”这?句记得清楚。

随葡萄酒送来一盏罕见的?琉璃夜光杯,八角杯身几乎透明无色,底座刻莲花。朱红色的?葡萄酒倾倒入透明琉璃杯里?,香气弥漫整个院子。

她不甚有?兴致地倒了半杯,先呈给阿娘,再往阿织嘴里?塞一颗葡萄。

“……这?啥味道。”义母这?辈子头一回喝葡萄酒,口味喝不惯,呛得死去活来,喝一口再不肯喝。

应小满自打吃过酸中带甜的?樱桃,对酸里?带甜的?酒味倒不那么排斥,接过琉璃杯,自己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葡萄酒。

“七哥好久没来了。”阿织嚼着甜葡萄,扳着小手算日子,“一天,两天,四天……”

“三?天。”应小满更正,“说好的?三?天,没来。”

“哦。”阿织继续念,“一天,两天,三?天……”

应小满拿筷子拨了拨香气扑鼻的?炖羊肉,挑一块塞阿织嘴巴里?,总算把小丫头反复数日子的?声音给堵上了。

灯火亮堂的?小院安静下去。只有?她自己心里?不安稳。

一遍又一遍,心里?忍不住嘀咕着:

——说好的?三?天后过来呢?

——说好的?一起商量报仇大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