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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场耸人听闻的泼油纵火大案, 消息不胫而走,哄传京城各处街坊茶肆,甚至惊动了皇城里?的官家。

一场火灾陷进去十几条人命,受灾民户中还有三四户是有品阶的京官人家, 顺天府慰劳的官员络绎不绝, 顺天府尹亲自登门挨家慰问。

受灾第二天就紧急发下大批的赈济米粮, 锅碗用具, 暂住的帐篷,防暑防瘟疫的药丸。

做法事的僧人道士接连请来两三拨,烧成废墟的七举人巷两边, 东边一排大和尚念经做法事,西边一排老?道?士打?醮做道?场。

应家人口少,只领到一顶牛皮帐篷,好在这顶帐子大得?很。

给应家拨的暂住地段也好, 距离七举人巷不远处的一块朝南阴凉地, 头顶一棵枝繁叶茂的白杨树, 白天遮阳不热,晚上通风, 走出百来步有一口水井。

顺天府负责安置赈济的主?事官员对应家态度殷勤, 一天跑仨趟, 此刻正在帐篷外和义母说话?:

“……各处安排得?可妥当?应夫人若有不满意的地方尽管直言, 本官即刻安排……”

“哪里?哪里?, 应夫人太过客气。应家和晏少卿交情深厚,本该多看顾些,呵呵……不敢有负晏少卿的嘱托, 应该的,应该的……”

牛皮帐篷里?放两张木板床, 靠木板床放一个矮几,矮几上放着一碟清洗干净的紫葡萄。

阿织的腮帮子塞得?鼓囊囊的,抓得?满手的葡萄,递给木床上坐着的应小满:“阿姐,你也吃。”

应小满心不在焉地吃葡萄。

葡萄便宜。这几天家里?天天吃。

家里?也只吃得?起葡萄了。

火场里?来回一趟,她侥幸只灼伤了手,腿脚无?事。火势扑灭之后,她和母亲回了一趟家,翻捡残余物品。

比起西边几户人家来说,应家屋宅未烧垮塌,房顶大梁好好地撑着,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大幸中的不幸,挂在正屋檐下放钱的小吊篮……烧了个干净。

家里?的纸交子都放在吊篮里?,十几贯面额的交子随火而去。

篮子里?两贯铜钱倒还在,连同竹篮子烧成一大团黑糊糊,要用的时候一文钱一文钱地往下抠。

家被烧了,羊肉铺当然出不了摊。

晏七郎派人接连来了许多趟,送钱送物件,应小满躲在帐子里?不见人。

晏家曾经给义母看诊的妙手郎中登门,应小满还躲着不见,被义母拉出帐子看了烟熏的眼睛和手上灼伤,只收下几包外敷药,其余送来的物件还是推拒没要。

如此三五天过去,应小满休养得?差不多了。

受灾后无?事可做,阿织小丫头坐不住,她索性?从那?一大团黑糊糊里?抠出百来个铜板,带着阿织出去街上转悠。

原打?算买些便宜的夏季时令鲜果子,给小馋猫甜个嘴儿。

路过五月里?曾经咬牙买过葡萄的同一家摊主?处时,她心里?一动,似乎有人跟她提起过,京城葡萄最近降价得?厉害……

应小满鼓起勇气过去问摊主?:“你家可有什么便宜鲜果子?越便宜越好,一贯钱一串的贵价西域紫晶葡萄不要。”

那?家摊主?乍见她这十几岁的小娘子,表情倒像是见着自家二十年没见的老?娘似地,老?泪纵横地抱出一筐紫葡萄,直接往她怀里?塞:

“终于?把小娘子你给等来了。小的从前糊涂,西域紫晶葡萄这等贡物,小的哪有本事私卖?都是胡乱瞎说,小的赔罪!这里?整筐都是城郊庄子自种的紫葡萄,便宜得?很,不敢收钱,小娘子整筐拿去吃!”

应小满:?

上街一趟,揣着百来个没花出去的铜板,莫名其妙拖着整筐摊主?白送的又大又甜的紫葡萄回来。

给受灾的左邻右舍挨家挨户送葡萄,还剩下半筐。

坐下来和阿织洗干净,两个人哐哐地吃。

又香又甜的紫葡萄也不能除尽耳边嗡嗡的烦恼之声。

帐子外头的顺天府官员还没走。一句句转弯抹角,和义母旁敲侧击:

“贵家小娘子和晏少卿似乎交情不浅呐……不不不,夫人太客气,晏少卿当夜将令爱抱出火场,许多人亲眼所?见,绝不会?错,哈哈哈……斗胆敢问一句,不知?是否好事将近……本官定当送上贺礼……”

滋一声轻响,应小满捏爆了手里?的紫葡萄。

汁水流了满手。

帐帘唰得?掀起,她对尴尬不知?如何应答的义母说:

“娘,别理他,进来帐子歇着!”

顺天府官员的笑声一停。

原本只是义母一个尴尬,现在成了两边面对面的尴尬。

随即两边尬笑着,一个客气赔罪,一个告辞离开。

义母尴尬的次数多了,人倒也习惯,回来帐子里?吃了几颗葡萄,总归舍不得?数落冲进火场救她的乖女儿,只委婉地劝她:“毕竟是个官儿。咱们平头百姓家的,客气点?总不会?错。”

又吃两颗葡萄,义母自己接下去说:“不过你两句话?把人顶走了也好。我越琢磨越感觉不对。他们嘴里?的晏少卿,晏少卿,说得?是七郎罢?怎么听他们说话?,像个很大的官儿?”

应小满没吱声,心想,管天下刑狱事的大理寺少卿,正四?品官儿。主?管京城治安的顺天府尹才七品!

正七品和正四?品别看只差五级,许多六七品的官儿一辈子都升不上五品官阶,正四?品的官儿能不大么。

但许多官儿口口声声称呼的“晏少卿”三个字,和七郎的脸牵扯在一处,顿时叫她一阵心浮气躁。

嘴里?嚼着的葡萄都不甜了。

“别提他。”她恼火地说。

又郑重地对阿织说,“以后七郎来,不许搭理他,不许给他掀帘子,更别跟他说话?。”

类似的话?,阿织听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再没有头一回听说时啪嗒啪嗒掉眼泪的大反应,反倒继续淡定地吃葡萄。

“阿姐不许我跟七郎说话?,因为阿姐自己要跟七郎说话?吗?”

应小满反应很大地否认,“才没有!”

“哦。”

对着面前安然吃葡萄的阿织,应小满气得?不轻,扭头对义母抱怨,“你看,阿织都被七郎带坏了。”

义母慢腾腾地剥葡萄:“我说句公道?话?,伢儿,要不是七郎带人扛土扛泥扑灭了沈家门外一人多高的油火,又冲进火门把你背出来,你现今哪能安稳坐这儿骂他?你老?娘我哪能安稳坐在你对面吃葡萄?当夜我肯定一根白绫把自己吊死了!”

应小满不说话?了,自己也剥了个葡萄吃。

一个葡萄吃完,火气又上来:“但他骗我那?么久,把咱全家哄得?团团转!我天天在他面前骂狗官晏容时,狗官晏容时,他还经常跟着我骂两句……“

她憋着火气吃葡萄:“狗官晏容时,真的是一点?都没骂错他。心眼多,蔫儿坏!”

“确实心眼多。”义母赞同地边吃葡萄边说,“不过对你不坏。”

应小满:“……”

七郎不止把阿织带坏了,连老?娘都开始替他说话?……

提起七郎的事,义母也忍不住多嘴几句。

“你爹叫你进京报仇,仇人家里?当家主?事的那?个,当真就是七郎?你爹没弄错?你没弄错?”

“没弄错,就是他。”应小满抿了抿嘴唇,火气又往上翻腾。

“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找的仇家就是他自己,跟我花言巧语地搪塞。”

义母闲不住,吃完葡萄便拿起针线修补衣裳,边修补边念叨:

“你上回说七郎今年二十四?岁?你爹从前在京城替他主?家做事的时候,也不知?七郎生出来没有。当事的人全入了土,倒叫你一个十来岁的小伢儿,千里?迢迢进京找二十来岁的七郎报仇。要我说,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爹老?糊涂!”

应小满:“……别数落爹。他老?人家在地下听了会?生气的。”

义母哼道?:“我哪句说错了?就算你爹夜里?从地下爬出来站面前,我当面还说这句,你爹老?糊涂!”

“……”

“七郎把你从火场里?背出来,不止救下你一命,也算是救了我一命。伢儿,你不止要听你爹的,还要听你老?娘的。就算你爹的主?家从前跟七郎家里?有深仇大恨,一命抵一命,七郎跟咱家的恩怨算扯平了,你别再寻他报仇。”

老?娘话?糙理不糙,应小满边吃葡萄边琢磨了半天,最后轻轻点?一下头:“嗯。”

义母的眉眼舒展开几分?。

伢儿的性?子自小跟了她爹,直肠直肚倔得?很。如今肯听劝,是再好不过的事。

找七郎寻仇的事既然作罢,义母另一处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我看你和七郎平日里?虽说吵吵闹闹的,但人走得?近了,免不了吵架,自家舌头还时常磕碰着牙齿呢。上回你带他回家吃荷叶鸡那?晚上,我眼瞧着,你们两个处得?不错。如今寻仇的事也搁下了,你看看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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