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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朋涉案,审断回避。

起?初感?觉很有道理,细想又感?觉哪里不对劲。晏八郎是他亲族兄弟,主审官员自当回避。自己跟他……算亲戚呢,还是算朋友?

但两人?的手还亲昵地交握着。七郎站在她?身侧,说话时两人?不知不觉挨得更近,她?仰着头说话,七郎低头看她?,灯下光影交织,两人?的视线几乎黏在一处。

初秋带着少许燥热气息的夜风刮过庭院,七郎的衣袂被风吹得扬起?,柔滑布料擦过应小满的脸颊。

带来的俩文吏眼神躲躲闪闪,倒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半天不敢抬头,在旁边一通忙活。

应小满眼睁睁看着这俩文吏来回折腾。把?长案上?早已摆放得整齐的文房笔墨换了?个方向,又换个方向,再换个方向……

她?还在心里琢磨时,晏容时不紧不慢跟她?提起?另一桩事。

“八郎两日?前自首了?。”

说自首其实有点勉强。

晏八郎的罪证其实确凿。去年底开始,他指使?手下一名亲信通风报信,将晏家当家阿郎的行踪定期泄露出去。

二月开春某日?,晏容时和十一郎临时相约喝酒。准备宴席物件的消息传回晏家,晏八郎手下亲信飞马出门?密报。

当夜,晏容时大醉后回返中?途遇袭。

晏八郎自己虽然咬死不认,但他手下的亲信早已招供。

——正是在晏家外院做事、替八郎掌管着私库钥匙,最得八郎信任的晏安。

晏安此人?机灵得很。躲过晏家几轮清洗,直到应小满飞爪潜入晏家找晏安的那?个晚上?,才终于被扒拉出来……

但晏安对密报传信之人?并不了?解。

供状里声?称:“只是寻常一处城西清净小宅子。小的密报当时,有人?在帘后听。小的连脸都没见着,只隔帘见着一双男子的脚。”

那?处用来通风报信的城西小宅院,屋主是个早已不在世的死人?,平日?只有个又聋又瞎的老仆居住打?理,问询起?来一问三不知。线索至此断裂。

“八郎咬死不认,家族兄弟又不好用刑。”晏容时轻描淡写道:

“我原打?算跟他慢慢耗着。他一日?不肯招认,我便关他一日?;他一年不肯招认,我便关他一年。他若一辈子不肯招认,唔,倒也无妨,养他一辈子也不费多少口粮。不想才关三个月,他就自己想开了?。如此甚好。”

应小满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过去。

晏八郎那?阴沉性子,瞧着就像是个抵死不认的,突然想开了?,实在难以相信。

“他全招了??会不会作假供?”她?半信半疑。

“时间人?事俱能对应,不像伪证。”

八郎供证说,去年入冬后的某个晚上?,回家半途中?,有人?突然找上?他。

“八郎年少有为,以二十四的年纪升任五品大理寺正,风华正茂,前途无量,为何终日?郁郁不乐耶?”

来人?站在路边,冬季入夜后带着风帽,看不清面目,但开口头一句话直击痛处,晏八郎当即勒马停步。

几句简短交谈后,两人?便去附近酒楼密谈。

“八郎也不是个傻的。”晏容时低笑一声?,“供状里当然把?自己尽量撇清。只说来人?承诺,一年之内,让他高升。”

“明眼人?都知道,大理寺正再往上?便是大理寺少卿,两个大理寺少卿的名额如今都有人?坐着,不空出来一个,八郎就无法高升。但八郎供状时装傻充愣,只说他不知对方如何打?算。总之,两边从此开始密谋合作,八郎定期向外泄露我的行踪。”

应小满听得有点紧张,又有些激动。

“晏安不知道城西小院里听消息的人?物是哪个,但八郎自己总该知道。他供了?么?”

“供了?。说起?来不陌生。正是余庆楼的方掌柜手下蓄养的死士。”

余庆楼方掌柜在京城的角色,类似于线人?。牵线搭桥的线人?。

余庆楼在京城屹立二十余年不倒,除了?出名的美酒“玉楼春”外,当然还因为方掌柜广交人?脉,官府和黑路子都认识不少人?,方方面面都给余庆楼点面子。

当街拦住晏八郎说话的当然不是方掌柜。也不是真正许诺“高升”之人?。而?是个类似“幕僚”的传话角色。

酒楼密谈,替主人?传完话后,幕僚给出了?某处城西小院的地址,要晏八郎遣人?去小院传消息。

对于晏八郎来说,为什么不去?传个信对他没有任何损失,压在头顶的兄长消失了?则是意外之喜。

但晏八郎藏了?个心眼。某次传消息后,命晏安暗中?缀着城西小院之人?,半夜跟踪到余庆楼附近。

被骤然现身的死士架入楼里,差点来个杀人?灭口。

晏安求爷爷告奶奶地留下一条小命,赶紧传信给晏八郎。晏八郎亲自去酒楼接人?,面会了?方掌柜,当面把?事情摊开来讲,方掌柜认下这桩牵线搭桥的生意,晏八郎这才把?晏安给活着领出酒楼。

从此也就知道,他传出去的兄长晏容时的消息,原来经由余庆楼这边,转给了?真正的幕后之人?。

“说来也巧,方掌柜刚抓捕归案,八郎这边便招供了?。他再坚持一个月不供的话,等方掌柜这边把?他供出来,通敌的嫌疑只怕难以洗脱。”

晏容时唇边噙着一丝笑意,神色看不清愉悦还是遗憾,归纳道:“总之,八郎运气不错。”

应小满:“……八郎运气不错。”

今晚录口供的主审官姗姗来迟。

十来名精壮禁军汉子提灯鱼贯而?入,把?小院映照得通亮。身穿绛紫官袍的主审官跨入门?来。旁边一位朱袍窄袖武官紧随护卫。

看清来人?面孔时,应小满嘴角抽了?一下。

来得都是熟人?。

身穿紫袍的,是领受皇命,担任刑部主审的赵十一郎。

身侧窄袖朱袍的,是禁卫殿前司都虞候吴寻。

七郎约她?茶肆面谈那?日?,当面画了?三副画像,放在在她?面前,挨个仔细标注姓名官职……

他还真的一个字没骗她?!

她?本能地抬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闭上?。身侧的郎君也正好低头,冲着她?微微一笑。

应小满便什么也没说,只往他身边靠了?靠。

十一郎最近明显累得不轻,眼下青黑。进门?径直朝长案去,撩袍坐下后,在灯下取过案上?相关文书,查阅无误,视线抬起?——

看清面前景象,嘴角顿时也抽了?抽。

十一郎这几日?在兵部忙得昏天黑地。今晚上?才得空,过来找好友喝酒,却被拉来大理寺录口供……

给他看这个?!

四处高挂的灯笼,将这处官衙小院映照得纤毫毕现。

灯下明亮映出两道亲昵依偎的身影。

大理寺俩文书吏的脸都快埋地下去,他们?的顶头上?司还攥着心爱小娘子的手,旁若无人?地低声?絮絮叮嘱,声?线温柔得仿佛三月春风……

十一郎的眼神都不对了?。

他抬起?惊堂木,啪地清脆拍长案,面无表情道:“七郎,你的位子不在人?证旁边。”

应小满:“……”

她?不得不说,十一郎开口说起?话来,声?线冷漠,眼神阴沉,瞧着还是不像个好人?!

原本亲昵交握的纤长手指蜷了?下,飞快缩进衣袖。

晏容时安抚地拍了?拍应小满的手背,起?身坐去侧边木椅之前,轻声?叮嘱最后一句:

“记得我的话,有一说一。他问什么,你尽管如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