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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磨所是个再清闲不过的地方, 只有郦照磨和一个检校两个人在这里看管着卷宗。萧景曜来到照磨所时,所里只有郦照磨一人在。郦照磨见到萧景曜后,都有些难以置信, 迅速从椅子上弹射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萧景曜面前,神情激动, “大人!”

他原本以为萧景曜先前说的是客套话,没想到萧景曜真的来了!

萧景曜轻轻抬手, 示意郦照磨不必多礼。也不知道是谁带出来的破风气,原本官员之间碰面, 只要行平辈礼, 品级低的向品级高的拱手就行, 后来却慢慢演变成品级低的官员向品级高的官员下跪。

萧景曜在京城都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没想到来了闵州, 动不动就碰上官员给他下跪。以萧景曜现在的品级, 整个闵州都没有比他品级更高的官员,每次远远看到人, 对方一走近, 萧景曜脸上都挂上客套的笑容,就等着对方主动寒暄几句。没想到对方扑通一声就给萧景曜跪下了,恭恭敬敬地向萧景曜请安。

接风宴时,邓书棋也是领着一大堆闵州官员,乌泱泱一大片,嗖的一下给萧景曜跪下。那时候萧景曜以为这是特殊场合,邓书棋他们想要给自己留个好印象, 所以表现的格外卖力。

没想到这竟然是闵州官场的常态,萧景曜就看到过有官员见了邓书棋, 同样跪得利索。

萧景曜都忍不住想要关心一把那些低品级的官员,非常想问问他们,“你们的膝盖还好吗?”

资本家萧景曜觉得自己开眼了,官场上作践人的方式真是多种多样,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官员偷偷准备个“跪得容易”。

震惊,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剧情成真啦。

好在萧景曜还是有那么一丢丢良心的,这几天见到任何一个给他下跪的官员,都会向对方表示不必下跪,自己不喜欢这一套,就用简单的拱手礼就行。

现在闵州官场风气又是一变。萧景曜这个总督都不让品级低的官员跪自己了,其他官员也没那个面皮再让品级更低的官员下跪。

不知道他们心里到底如何想,明面上却都是一片欢欣鼓舞,纷纷称赞萧景曜仁慈良善。

郦照磨现在见了萧景曜就下意识下跪,想来是没人提醒过他。

可以看出来,郦照磨在官场上的人缘,当真是不咋地。

萧景曜笑眯眯地对郦照磨提起了不用下跪的事,郦照磨面上的神情愈发激动,心甘情愿想给萧景曜下跪,以表示自己内心的激荡,不过萧景曜不喜这套,郦照磨压下自己内心的激动,双目灼灼地看着萧景曜,语气激昂,“大人果然是千百年不遇的文曲星。品行高洁,不屑于官场小人这些蝇营狗苟!”

为了这个下跪的事情,郦照磨很是吃了些苦头。被人记恨排挤不说,还一直遭受冷眼,在照磨所一待就是许多年。

萧景曜和郦照磨交谈后才知道,他是举人出身,进过两次副榜,却总是过不了会试,后来自己谋个缺,却因为性情不够圆滑,听不懂旁人的话外之意,看不懂眼色,一直被排挤,在官场蹉跎多年,还是个九品芝麻官。

萧景曜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郦照磨是性情耿介没法往上走,还是该说在这么多弯弯绕绕里头还能一直保持住,并未被牵扯进风波里,也算是颇有运道。

能一直稳住这个位置,不被搅进争斗之中,又能太太平平过日子,按时拿俸禄。照磨所的日子也清闲,就他一个人和卷宗打交道,想来个和他勾心斗角的人都不容易。如果想当躺平的咸鱼的话,这个位置可是难得的好去处。

怎么这大齐处处都有绝佳的躺平之地?

萧景曜都有些闹不明白,只能说官场中的职能分配就是这样,有忙得脚不沾地的,就有每天喝茶看书睡觉悠哉悠哉过日子的。

上班随意摸鱼,一个月的活加起来都没有一天,工资按时发放,准时下班,休沐日绝不加班,还只要和卷宗打交道,不用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这是什么社恐打工人梦寐以求的神仙岗位!

只可惜郦照磨不社恐,也不想躺平。干着照磨所照磨的职务,愤懑于自己见到了的不公之事,更是感慨自己郁郁不得志。

文章憎命达。郦照磨那一篇篇沉郁顿挫的好文章,都是他满腔苦楚的具象化。萧景曜在接风宴上一读郦照磨的文章就看了出来,再一看其他官员对他的态度,以及郦照磨自己的品性,萧景曜便迅速确定,郦照磨是可以拉拢的人。

既然到了照磨所,萧景曜就不可能真的只来找郦照磨说话。萧景曜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从卷宗里找到些许蛛丝马迹,再顺藤摸瓜,将他们一网打尽。

就是不知道,这事儿查清楚后,闵州官场得有多少官员下大狱。

萧景曜,走到哪里就让哪里的官员大片大片蹲大狱。

恐怖如斯!

郦照磨虽然不甚明白萧景曜的来意,但萧景曜这个闵州一把手都来了,郦照磨就算再没有眼色,也不可能直愣愣赶人。况且郦照磨对萧景曜很是追崇,更是恨不得让萧景曜多留一会儿,好再请教萧景曜一番。

萧景曜顺势笑道:“不如我们边走边谈。我也想看看闵州的卷宗,还请郦照磨帮忙领路。”

郦照磨心中更是一阵狂喜,看卷宗好啊,卷宗这么多,萧总督就能在照磨所留得更久,多美的事!

郦照磨笑着为萧景曜领路。

别看照磨所的职级并不高,但占地面积还挺大,光是存放卷宗的屋子,就有七八间。每一间都摆放着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书架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卷宗,按年份一份份排列好。

郦照磨原本还有些拘谨,见到了这些熟悉的老朋友,整个人瞬间就放松下来,神采奕奕地向萧景曜介绍起来,“从这个书架开始,摆的都是正宁年间的卷宗。您面前的,正好就是正宁元年的卷宗。算算日子,那年您才刚出生呢。”

萧景曜顺势笑道:“那我可得好好看看,在我出生的那年,闵州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郦照磨对这些记载如数家珍,当即乐呵呵道:“那年陛下刚刚登基,盛世安稳,闵州这边也没有发生大事。只是闵北一带闹了大疫,好在当时的闵州知州范无疾当机立断,将闹疫的村子都封了起来,又让医官带着闵州境内的大夫前去闵北救人,迅速将事情控制住,死伤不多。至于海上,又同倭匪打了两场,倒也不足为奇。好在陛下圣明,大发神威,让梁将军带着水师打到了倭匪的老巢,日后的卷宗,再也不会出现临海百姓受倭匪骚扰之事了!”

萧景曜想想现在已经被并入大齐疆域图的倭岛,内心也很是高兴。相比起大齐百姓那种“大齐打了胜仗疆域又扩大了”的兴奋感,萧景曜这个从后世穿过来的家伙更是爽度超级加倍。

这种大好事,常听常快乐。现在再从郦照磨嘴里听到这事儿,萧景曜依旧爽到头皮发麻,嘴角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没错,日后闵州的卷宗,再也不会出现倭匪两个字!”

现在都是大齐人,倭匪没了倭国支持,自身又没强大到可以割据一方,现在不管去哪儿都得挨打,区别就是碰上的爸爸不同,教训逆子的力度也不同。

比如梁千山,治下水师骁勇善战,兵强船大,还是个土豪,打起仗来炮火不要钱的往外轰。要是让梁千山碰到倭匪,那必然就是毫不犹豫地开火,轰轰轰几声给对方一个痛苦。

庄明的人则不一样。他们大多都有亲人惨死在倭匪之手,落在他们手里的倭匪,个个儿都要遭受这世上最惨无人道的几样酷刑。大齐虽然没有后世广为流传的满清十大酷刑,但大齐也有自己的刑罚方式。什么砍头啦,千刀万剐啦,让犯人感受一下五匹小马的力量啦,通通都有。

官府判刑需要讲证据,遵律法。海盗们不需要。庄明的手下抓到倭匪后,那叫一个花头多多。今天割他一片肉,明天在结了痂的伤口上撒一把盐,顺便将血痂全都给抠掉。还有的更有创意一点,将倭匪的人皮完好无损地剥下来,和自己海盗的旗帜挂在一处,放眼看去就是一张张人皮随风飘扬,威慑力十足。

这种如此有艺术性和观赏性的行为艺术,萧景曜觉得庄明当真是可亲可爱,好好一个硬汉愣是让萧景曜看出几分柔情来。

多好的行为艺术啊。萧景曜都在思索着要不要对庄明提一嘴满清十大酷刑。侵犯大齐边境,残忍虐杀闵州百姓的倭匪,配得上满清十大酷刑。

就是这事儿一干吧,萧景曜在庄明心里的印象,可能就会变得奇奇怪怪的。

至于郦照磨嘴里提到的当年的闵州知州范无疾,萧景曜更是不要太熟。这位这些年也算是官运亨通,现任吏部右侍郎,在京城也算是一号人物。

萧景曜回想了一下范无疾的行事做派,只觉得这位大人颇有几分万事不沾手的能耐。虽然在吏部担任要职,却不显山不露水,存在感并不算强。要不是郦照磨提了一嘴,萧景曜都想不起这么一位人物来。

不过萧景曜当初的谱系也不是白背的,既然锁定了关键人物,萧景曜自发从脑海里提取出来背过的有关范无疾的信息。

然后,萧景曜发现,范无疾的履历十分漂亮。在闵州干知州干得不错,任期满后就被调进京城,先是去了光禄寺,后来进了御史台,再后来去了吏部,而后一直升到吏部右侍郎。

这是份很了不得的履历,从闵州开始,这位范大人就没被降过官职。几十年不被降职,去的地方一个比一个好,要做到这点,并不容易。

萧景曜现在不断刷新升官记录,是因为他本身实力超群,又有正宁帝做他的坚固后盾,说一不二,强硬地提拔萧景曜。

毫不夸张地说,萧景曜在京城,存在感不要太强。不管是多恨萧景曜的人,都得承认,这家伙的能力确实吊打一帮同僚,同龄人中无敌手,和官场老狐狸也有一战之力。

萧景曜官运亨通,大家虽然震惊,却也表示理解。毕竟这家伙运气和实力兼备,属实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大家震撼过后也就算了,不过是茶余饭后再添一笔谈资。

范无疾可不一样,官运亨通和存在感低,本身就是一组不太兼容的词语。官场上一个萝卜一个坑,多少人眼巴巴盯着好位置呢,吏部右侍郎这等热门官职,没有人盯着范无疾简直不符合官场常理。

萧景曜在京城时,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尤其是御史台的御史们,萧景曜都怀疑他们私底下排了个班,轮流蹲自己。但凡萧景曜有点什么跳脱的行为,第二天御史必定参他一本。惹得萧景曜这几年都不知道和御史台打过多少嘴仗了。现在的御史大夫是许季陵,没错,就是那个成天撸袖子和正宁帝打嘴炮,对着正宁帝哔哔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的许季陵,他成了御史大夫了。

正宁帝都被许季陵喷得这么惨了,其他官员们还能有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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