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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文宣假作没听到,他们两肩并肩靠着,他眯眼说过去,晨光一点一点洒满白玉石台阶,缓慢向上,而后落到两个人身上。

晨光带着温度,却都不及李蓉肩头那点温度灼热,裴文宣似乎是困极了,就这么站着,他也觉得有几分难有的安宁。

他觉得自个儿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是没有,隐约还能听到人声,鸟雀声,却又觉得仿若在梦中。

李蓉环手抱胸,听着朝堂上大臣说着话。

李明将杨家在边关连丢三城的事情说了,朝野震惊,李明要求将杨氏立案,众人自然要争吵一番。

大部分官员不说话,一部分官员认为李明要求不合理,杨家战功显赫,如今前线战事还在继续,不能因为输了几次,就将前线战士的家眷关押问罪。

李明听这些官员维护杨家,冷笑出声来:“那若杨家人被举欺君犯上、劫持公主、刺杀朝廷命官、私通敌国呢?这样,还能不能审?!”

全场没有人敢说话,许久后,有一位大臣犹豫着道:“不知陛下是从哪里听到这些谣言?”

“宣!”李明往外一抬手,随后便听太监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宣平乐公主、裴文宣进殿——”

听到叫他们的名字,李蓉转过头去,便见晨光下的青年缓缓张开了眼睛。

他五官生得立体,侧面看,似如山峦迭起。他的睫毛很长,在晨光下睁眼时,仿佛蝴蝶振翅,轻跃于这光芒之中。

“走吧。”

李蓉轻轻一笑,站直了身子,便朝着大殿走去,裴文宣见着李蓉清瘦的背影,一时觉得有些目眩,隐约有了几分恍惚之感,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来,不由得轻轻一笑,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睁开眼睛,随后正了神色,往内走去,跟着李蓉前后跪在地上,高呼出声:“儿臣(微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李明抬手道,“裴文宣,将折子给他们读一读。”

要立杨氏的案,自然是要有个人来做刀,其他人不敢写这封折子,但裴文宣却在昨夜早已写好。

用笔辛辣,不带半点遮掩,一路慷慨激昂痛斥杨氏欺君罔上专横无理,私通敌国目无王法,一番痛骂下来,全场寂静,过了一会儿,御史台才反应过来,同裴文宣争论起来。

李蓉见裴文宣和这些御史吵起来,自觉往裴文宣身后退了一步,看裴文宣舌战群雄。

裴文宣这人命硬,嘴更硬,以往裴文宣都怼的是她,不管朝堂上下,都能给他怼得呕出一口血来,如今看裴文宣怼对面的人,李蓉竟然有了种莫名的爽感。

整个御史台轮番上阵,裴文宣一人鏖战群雄,李明起初还想管一管,但见裴文宣着实厉害,最后便沉默下来,喝茶听着这些人嘲。

李蓉退到一边,让人准备了茶,等裴文宣一口气和这些人骂完,冷着声着道:“诸位大臣可还有异议?”,而后全场再无一人出声之后,李蓉默不作声端了茶过去,裴文宣习惯性接了茶就喝,喝完以后才觉不对,一回头就看见李蓉笑眯眯的眼,似在同他说:“继续。”

裴文宣不知道为什么,见得这样的李蓉,忽然有了几分羞赧,他故作镇定扭过头去,看向对面那些同他争论着的大臣。

朝堂之上论战,大多就是要说个大道理,扣个大帽子,且不管行不行得通,只要能站在一件“绝对正确”的道理上,便再无人能说你什么。

裴文宣熟知朝堂套路,又值年轻旺盛之时,一口气和这些人争论了一早上,困意全消,倒兴致勃勃起来。

而对面的臣子要么说不过,要么说不动,最终纷纷败下阵来,李明见差不多了,便道:“行了,既然都商量好了,就这样定吧。”

说着,李明指了三个人:“平乐,裴文宣,苏容卿。”

被点的三人站出来,李明淡道:“事关杨氏高门,此案便由平乐主审,裴文宣提为监察御史,协助平乐审案,因二位都与此案有所牵连,命刑部侍郎苏容卿监察,如此,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没人说话。

吵不动了。

李明满意点头,同旁边人道:“拟旨吧。杨氏杨泉意图谋害公主、刺杀大臣,杨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念杨氏有功,不移交牢狱,搜查证据之后,暂时软禁在府邸之中。”

说着,李明抬头,淡道:“平乐,朕再给你五百人,可够用?”

“谢父皇。”李蓉欢喜应声,“儿臣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朝臣皆不言语,李明似是疲惫,点头挥了挥手,宣道:“下朝吧。”

所有人叩拜行礼,恭送了李明,等李明走后,李蓉站起身来,看了旁边的裴文宣和苏容卿一眼,笑道:“现下本宫打算去搜查杨府,二位如何打算?”

“微臣全听殿下安排。”裴文宣恭敬开口,苏容卿轻轻一笑,“臣也是。”

李蓉看了看裴文宣,又看了看苏容卿,这么多年头一次见两人面上带笑、如此和谐站在一起,李蓉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生出了几分诡异地心虚来。她轻咳了一声,提步往前道:“事不宜迟,走吧。”

李蓉急急离他们远点,苏容卿和裴文宣一起跟在李蓉身后,李蓉说不出来自个儿是因着什么原因,心跳得飞快。

三人一起走出宫外,上了马车,李蓉领着静兰静梅抢先去了前面的马车,同裴文宣苏容卿道:“本宫先行,二位稍后。”

说着,李蓉就上了马车,吩咐人调了府兵去杨氏门口之后,她赶紧放下帘子,用小扇急急扇着风,似乎是憋了许久的模样。

“公主这是怎么了?”

静梅看见李蓉这副模样,给李蓉泡着茶,不由得笑了:“怎得这副样子?”

李蓉摇摇头,从旁边端了茶,缓了片刻后,她常常吐出一口气道:“我忽然有些佩服那些三妻四妾的男人了。”

“公主为何如此说?”静梅不解,李蓉用一种劫后余生的口吻叹息着道,“心跳得太快,受不了啊。”

前生有段时间,她不是没想过,自个儿养许多面首,最好还都是裴文宣苏容卿那种长相的,每天左拥右抱,或许也是一种快乐。

今个儿她突然知道了,有时候,身边人太多,可能也不是快乐。

至少此刻,她只觉得害怕、慌乱、心虚,没有半点快乐可言。

李蓉这边情绪波澜起伏,裴文宣和苏容卿却是异常沉稳,两人共乘一辆马车,闲来无事,便对弈起来。

“公子与公主的婚事,怕是订下了吧。”

苏容卿捻了棋子,声音平淡:“昨夜听闻宫中闹腾得很。”

“苏大人倒很是关心公主婚事。”

“这华京谁不关心呢?”苏容卿笑了笑,“如今裴大人可是京中热议的人物了。”

“热议什么,热议我会不会尚公主?”裴文宣说着,棋子“啪嗒”落到棋盘上,抬眼看向苏容卿,“那我就给苏公子直言一句。”

“公主殿下,我娶定了。”

苏容卿笑起来,手中扇子轻敲在手心:“当真如此。不过苏某有些好奇,”苏容卿一面落子,一面道,“裴大人觉得公主如何?”

“挺好的。”裴文宣淡道,“能言善道。”

裴文宣说着,脑子里浮现另一个词——牙尖嘴利。

“善解人意。”

总能往他最扎心的地方踩。

“是个极好的姑娘。”

夸完李蓉,裴文宣突然有种再也不想说话的感觉,他觉得把这些话说出来,几乎是耗尽全力了。

苏容卿听着裴文宣的话,点着头,温和道:“但在下听闻裴大人之前还有一门娃娃亲,裴大人对那位姑娘……”

裴文宣听到这话,冷眼抬眼,看向面前的苏容卿,苏容卿得了这眼神,便知裴文宣的警告,他点头道:“明白,有些人只是明月,可望而不及。”

“苏大人少提点殿下吧,”裴文宣淡道,“不然我就弄不清楚,苏大人的明月是谁了。”

“玩笑玩笑。”苏容卿摇了摇扇子,“继续下棋吧。”

两人下着棋,棋路却走得乱七八糟,裴文宣失了兴致,直接道:“苏公子,在下困得厉害,先睡一会儿,就不奉陪了。”

苏容卿笑笑,温和道:“请便。”

裴文宣应了一声,靠在边上,闭上眼睡过去。

睡之前,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清晨李蓉来,她站在他边上,任他依靠着,都能站得稳稳当当,明明清瘦的个子,风一吹就走似的,也不知怎么能站这么稳。

裴文宣胡思乱想着,自己都未察觉,轻扬起笑容来。

裴文宣一觉睡醒,便到了杨府,李蓉早已提前派人先围了杨府,等走下马车,就看见杨府的府兵和侍卫对峙着。

杨府大门紧闭,两边士兵谁也不敢动作,李蓉走到守兵边上,她的侍卫长江平走上前来,恭敬道:“公主。”

“杨氏人呢?”

“都在里面,不肯出来,公主未来,属下不敢动手。”

李蓉点点头,她看着杨氏大门,握扇环胸,扇子轻轻敲打着手臂,倒也没说话。苏容卿和裴文宣走过来,苏容卿颇为疑惑道:“殿下,杨氏为何紧锁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