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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道正絮絮叨叨,一边说一边让到一旁,李素这时才看到了梨花带雨的许明珠。

“夫君……”许明珠走到李素面前,双手抱着孩子泣不成声。

李素眼眶也有些湿润了,含笑道:“我不在的日子里,夫人又要操持家里,又要生孩子,实在辛苦了。”

许明珠哭着摇头:“妾身不辛苦,夫君在外征战,衣食无着,餐风露宿,还要领军与敌人周旋交战,经历无数凶险,夫君才是最辛苦的……”

使劲吸了吸鼻子,许明珠双手捧着襁褓朝李素递去,哽咽道:“夫君快看看咱们的女儿……”

李素心中一阵激荡,急忙小心翼翼双手捧过襁褓,仔细端详着襁褓里那张粉嫩的小脸。

襁褓里的女儿正睁着眼,好奇地打量面前这个从未见过的男人,她长得很精致,皮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眼睛很清澈,像一汪未曾被污染的清泉,清可见底,小小的嘴唇抿得很紧,玲珑秀美的鼻子微微皱起,似乎在努力辨别眼前这个人的身份,良久,忽然张开小嘴,打了个呵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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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呵欠,然后咂摸咂摸嘴,眼睛似阖非阖,又快睡着了。

痴痴望着怀里的女儿,李素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指尖触碰,涌起浓浓的柔情和怜惜。

抱着女儿,仿佛抱着一块易碎的美玉,小心翼翼又欣喜万分,细细地打量了她许久,方才抬起头,看着许明珠轻声道:“女儿长得很像我,眉眼唇鼻都像,长大后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夫人受苦了,往后定要教育女儿多孝顺娘亲……”

见李素笑得开心,而且笑容确实是发自内心,并无一丝作伪,许明珠久悬了几个月的担心终于彻底放下,掏出丝巾擦了擦眼睛,泪水却越擦越多。

“夫君疼爱她就好,妾身一直担心生了女儿不被夫君待见,这些日子担足了心思……”

李素板起脸道:“胡说,女儿是爹娘的心头肉,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女儿,将来她便是我的掌上明珠,只要我活着,定将她捧在手心里……”

众人在门口寒暄许久,诉说离别之苦与重逢之喜,李素又朝丈人丈母见了礼,最后李素挥了挥手,所有人进门歇息。

薛管家早已吩咐厨子准备好了美食珍馐,李素踏进前堂后,丫鬟们便将美食端了上来,饥肠辘辘的李素埋头大吃起来,许明珠跪坐在他旁边,不停为他斟酒布菜,一脸幸福地看着李素狼吞虎咽,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

李道正坐在李素的对面,笑吟吟地看着儿子,许明珠的父母则含笑沉默地陪在末座,李素一边吃一边与二人聊着征战的经历。

不想让家人担心,也不想让他们产生诸如心疼,后怕,难过之类的情绪,李素嘴里的东征之战说得很平淡,轻描淡写便将战争的过程说完,而且语气很轻松,仿佛自己只不过是去辽东度了一次长假,吃得好睡得好,每天要干的事不过是在皇帝的帅帐里转悠两圈,帮着出出主意,这场战争便打完了。

然而,李道正和许明珠显然并不相信李素的话。

“夫君莫哄妾身,陛下发起的东征之战,其中的过程妾身与阿翁都知道了,每隔几日,晋王府便会派人来,向阿翁禀报高句丽的战况,从渡辽河之战,到陛下令夫君和舅父领军断后,还有在夫君的谋划下,断后的孤军攻破了高句丽的都城,夫君的这些战绩功劳,晋王殿下都派人向阿翁详细禀报过了。”

李素挑了挑眉:“晋王竟如此细心,还知道向爹通报前方战况?”

许明珠轻声道:“这是晋王殿下的一片心意,夫君出征在外,家里阿翁和妾身对前线战事一无所知,晋王怕我们担心,每当有前线的军报送到长安,晋王都令人原样抄一份,送来咱家。”

李素笑了:“越来越心细,做事也越来越周到,比以前可不一样了,看来我出征的这些日子里,晋王也大有长进呀。”

许明珠眼眶又红了:“夫君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回来却一字不提,您这样不是令妾身和阿翁更心疼么?夫君,妾身知道陛下之所以下令撤军,是因为北边的靺鞨六部突袭王师,烧了大军的粮草,陛下这才不得不撤军,听说撤军之后,连陛下的主力大军都将每日所食的粮草削减了大半,夫君独领孤军,无援无粮的,不知挨了多少饿,受了多大的苦,妾身想到这里就觉得心如刀割……”

说着许明珠垂下头又哭了起来。

李素看了李道正一眼,见他沉默地饮着酒,嘴上没说话,可神情却果真带着几分心疼之色,李素急忙道:“爹,您放心,孩儿在高句丽真没吃什么苦头,衣食住行都有下面的部曲兄弟服侍,孩儿每日在自己的营帐里喝酒吃肉,日子过得美滋滋的,奉旨断后的那些日子,孩儿领军破了高句丽的庆州城,从城里的官仓缴获了大批粮食,孩儿大吃大喝醉生梦死的日子从未断过,真的没受什么委屈。您应该知道孩儿的秉性,无论多么恶劣的境地,孩儿都绝不会委屈自己的,在外征战的这大半年,孩儿虽说不上锦衣玉食,却也是每日酒足饭饱,您真的不用担心孩儿。”

李道正哼了哼,道:“你嘴里从来就没一句实话,这些年沾了你的光,我也知道了外面许多事,当我还是以前那个没见识的农户么?别忘了,你老子我当年也是上过战场的,手底下多少攒着百十条命,行军打仗过的是什么日子,老子比你清楚多了,罢了,风里雨里,刀里火里,大丈夫生于世间,终归都要受些苦的,全须全尾囫囵着回来就好,外面遭的罪就不提了。”

李素笑着应是。

李道正端杯啜了一口酒,咂摸着嘴回味了片刻,缓缓道:“破敌国都城,你和你舅父这份功劳可不小,这是泼天的大功,陛下必然会重赏的,你有何打算?”

李素眨眨眼:“打算?爹的意思是……”

李道正犹豫了一下,道:“按说儿子出息了,年纪轻轻封侯封公的,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咱家因为你,在长安城内不大不小也算是一方权贵门阀了,这个时候我本不该泼你冷水,前些日我接到晋王府的军报后,心里便一直不踏实,素儿啊,你今年才二十四五岁,便已爵封县公了,咱们大唐的封爵制我大概清楚,县公往上便是郡公,郡公往上便是国公,国公再往上呢?大抵是到头了,皇帝陛下不可能给你封异姓王,立再大的功劳也不大可能……”

李素似乎从李道正的话里听出了一些意思,沉默片刻,道:“爹的意思是,孩儿应该推掉这份功劳?”

李道正犹豫许久,终于点头道:“不错,我的意思确实是想让你推掉这份功劳,以往你立过那么多大功,我从来不多说一句,心中只有欣慰,可是前些日明珠给我念军报,听说你和你舅父破了敌国都城,我这心里不知为何咯噔一下,有些慌了……”

叹了口气,李道正道:“你爹我前半辈子是个沙场搏命的武夫,后半辈子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农夫,一辈子连大字都不识,懂得的道理自然也不多,不过听完军报,我琢磨了很久,说句诛心的话,其实这次东征,咱们大唐与高句丽都没占到便宜,王师被靺鞨六部偷袭,大军粮草被烧的消息老早就传到长安了,不客气的说,长安臣民背地里一片骂声,都说陛下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而致此败,而你和你舅父却领着一支孤军将敌国的都城攻破了,这个消息也传到了长安,长安臣民对你和你舅父却是大为赞颂,直说此胜挽回了大唐的颜面,弥补了陛下的过失……”

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李道正摇头道:“我听着长安城里这些议论,便觉得不对劲了,这些话若传到陛下耳朵里,恐怕不会太高兴,对你和你舅父也不会太褒扬,说得直白点,如今长安臣民都觉得你们比陛下强,臣子比皇帝强,换了任何一个皇帝听了心里都不大舒服,当初我还是你舅父的亲卫时,便听说了卫公李靖的事,私下里也听你舅父议论过,李靖破了DONG*突厥之后,不仅无功,反而差点被陛下寻了个由头降罪,陛下念功臣从龙之旧情,最终没处置卫公,可卫公从那以后也彻底失了圣眷,架空了一切权力,至今仍战战兢兢,卫公府连个客人都不敢见,可见臣子立的功劳太大,其实不一定是好事,反而是天大的祸事,陛下心中若生猜疑,对你,对咱家,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李道正说了一大通,李素已明白他的意思了,不由笑道:“爹您放心,孩儿知道利害,不会给咱家惹祸的,其实在回长安的路上,舅父大人就跟孩儿说过同样的话了,这次功劳太大,已有功高盖主之虞,孩儿与舅父大人商量妥当,决定将这个大功劳全部推给陛下,破敌都城之功对外只说是奉旨而为,绝不让陛下对孩儿和舅父生出猜疑,说实话,孩儿原本也不太想要这个功劳,孩儿今年才二十多岁,从寻常的农户子弟晋到县公,只用了短短十年,朝中已有许多议论,说孩儿是宠臣,是幸进,功劳立得太多,难保陛下心中会是什么想法,所以最好是稳于现状,不增不减,如此方能保全家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