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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来,他就看到刘氏浑身湿透地跪在家祠前。

盛家宗祠在老家,如今这家祠里只供奉了他们这一支的牌位。

白墙红瓦的家祠塌了半边屋顶,祠堂里头乱糟糟的,断开的木头瓦片散乱在地上,门前的一棵苍松也拦腰而断,树干上都是焦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焦糊味。

家祠的白墙上一片灰一片黑,还留有明显烧焦的痕迹,一看就是着过火,只是所幸雨水大,火被灭了,不然若是家祠被烧了,祖宗牌位都保不住,自己就真要成了不孝子孙了。

想到这里,盛兴安就有些后怕。

见盛兴安脸色阴沉,刘氏的心就发颤,她本能的就想装弱,装晕倒。

结果,还没等她晕,就瞥到盛兮颜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刘氏的心头一阵乱跳,都快得心悸了,她告诉自己:不能晕,要是晕了的话,指不定盛兮颜会逮着自己不能辩解,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呢!

盛兴安沉着脸,质问道:“怎么回事?”

“老爷……”刘氏的声音一波三折,像唱戏一样带着腔调。就是这腔调做得太足,“爷”字还没念完,盛兮颜就已经慢条斯理地替她说了,“父亲,母亲偷偷把我娘亲嫁妆给卖了,结果被雷劈了。”

盛兴安:“……”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实在听不懂。

刘氏咬了咬牙,这次没敢拿腔作调,抢着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说了,不知道是不是怕再被雷劈,半点都没敢隐瞒。

她越说,头就低得越低。

最后,又说了一句:“老爷,妾身知道错了……”眼泪也跟着哗哗地流了下来。

她哭得楚楚可怜,白玉般的纤纤手指捏着帕子拭过眼角,就如那风中弱柳。

但她现在鬓发凌乱,衣裳不整,脸上的妆容也被雨水冲刷的全都花了,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带不起盛兴安的半点怜意。

盛兴安几乎惊住了。

他的妻子不但私吞了原配的嫁妆,甚至还跟永宁侯夫人勾结,私自变卖原配嫁妆,还被盛兮颜给逮了个正着,他的脸火辣辣地烫!

还有家祠,家祠竟然是被雷给劈成这样的!

盛兴安自觉不是那等乡野村妇,听风就是雨,但是,这事也实在太巧了,巧得连他心里都不由犯嘀咕。

他们盛家原本只是普通的读书人家,也就是自打父亲入了仕途后,门第才渐渐水涨船高,盛兴安心怀雄心壮志,要让盛家在他手上崛起,到了他儿子、孙子那一辈,也能成为大荣朝的簪缨世家,门名望族。

但是现在,雷居然把家祠给劈了!

虽说这是刘氏贪婪之过,但是旁人不会这样想啊,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人人都要议论,是不是他为官不正,为子不孝,才惹来惊雷示警?!

礼部尚书明年就要致仕了,他对这个位置本来也是有争一争的希望的,但是现在,这件事一出,难免不会有人拿捏着来攻讧他,说他品行不端。

一想到自己的前程会被影响,盛兴安的心痛如刀绞,他看向刘氏的眼神越发憎恶,恨不得生剥了她。

“老、老爷。”刘氏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妾身知错了,是永宁侯夫人非要买下那块玉佩,妾身是一时贪心。”

愚蠢!盛兴安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差点就想一巴掌扇过去。

他怎么会看在刘家是书香门第的份上,把这个蠢妇给娶回来的?!妻不贤祸三代,岂不是连他盛家的子孙都要被这蠢妇给养歪了?!盛兴安乱七八糟的想着。

“父亲,”盛兮颜淡淡地说道,“当着祖宗牌位的面,父亲不觉得应该把这件事跟祖宗交代一下吗,免得他们也想不明白,自己好端端的,怎么就挨雷劈了呢,哎,想想就为他们感到心塞。”

盛兴安:“……”

他总觉得她是在嘲讽自己,偏又说不上哪里不对。祖宗没心塞,他自己都要心塞了。

他忍了又忍,斯文的面庞上目眦欲裂。

在盛家举家搬到京城后,盛老太爷就把家祠也搬了过来,后来,盛兴安的官位渐高,几年前刚对家祠重新修缮了一番,但如今却已成了这副破败的样子。

盛兴安原本还有些庆幸牌位还好好的,但是,现在这么一眼望过去,一块块漆黑的牌位就仿佛一双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控诉着他这个不孝子孙,让他不寒而栗。

他的心里越发的不舒坦,一团火在胸腔中不住地燃烧着,快要把他焚为灰烬。

盛兴安紧紧地捏着拳头,喝问道:“刘氏,你到底挪用了多少?”

“一万……一万两千两银子。”刘氏抽了抽鼻子,支支吾吾地说道。到了如今,根本就瞒不下去了。她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认了。

盛兮颜在心里估摸了一下,她娘亲的那些铺子田庄,每年的出息最多也就一千多两,八年加起来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呵。”盛兴安从喉间发出冷笑,刘氏头低得更低了。

盛兴安深吸一口气,向盛兮颜说道:“这笔银子,由公中填上,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出了门子后,也不许到处乱说,听明白了没?”

盛兮颜问道:“原样补吗?”

盛兴安点了点头:“对。”

盛兮颜轻轻摇了摇头,慢悠悠地说道:“女儿觉得不妥。”

盛兴安目光幽深地看着她,问道:“哪里不妥。”

“一万两千两,若是放到钱庄,这八年来的利息该有多少?”盛兮颜嘴角含着笑,“京城的大通钱庄,一年的给三分利,这随便算算,也该有一万五千多两了吧。这要是不放钱庄,拿这些银子去买田庄,田庄还能再生息,再拿息去买铺子,铺子也能又生息,然后再去买……”

“够了。”盛兴安打断了她,额头一阵阵地抽痛。

照她这么漫无止尽的“买”下去,连大荣都能买下来了!

“父亲,您别以为我是在狮子大开口,我这也是为了您好。”盛兮颜一脸认真地跟他讲道理,“你看,咱们盛家祖宗都看着呢,您要是太小气,我倒是没什么,就怕祖宗会不满意,到时候,再被雷劈一下可如何是好啊。”

她说着,还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盛兴安仿佛被她狠狠一巴掌抽在脸上,脸颊生痛,喉咙里泛着腥甜。

盛兮颜不说话了,她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盛兴安。

两世为人,她太了解盛兴安了,刘氏挪用了她娘亲的嫁妆,在盛兴安看来只是小事,无关紧要。可要是,刘氏不但挪用了嫁妆,还和永宁侯夫人勾相私自变卖,甚至还惹得惊雷劈了家祠,这就是赤裸裸的在打他的脸了,他那么好面子,忍不了。

盛兴安点头了,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好。”

他脸色铁青地说道:“这笔银子我让外院直接划给你,给你两万两,这件事从此一笔勾销。”

盛兮颜对上他的目光,不偏不倚,那双漂亮的杏目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盛兴安下意识地偏开了头,冷着脸想让她适可而止,盛兮颜笑吟吟地应了:“那父亲可别忘了。”

盛兮颜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扫过,很贴心地说道:“女儿就先告退了。对了母亲,您那儿的账册,若是理不清的话,也就不用给我了。”

反正那堆乱七八糟的账目,她也懒得看。

刘氏:“……”

若是一个时辰前,她巴不得盛兮颜说这句话,但是现在,她瞅了一眼盛兴安越发难堪的脸色,把头低得更低了。

心满意足的盛兮颜带着昔归就回去了。

天空渐明,云层底下,阳光忽隐忽现,若非地上还积着水,一点也不像刚刚才下了一场暴雨。

这场暴雨来得及去得也快,就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对普通人来说,这或许只是夏日里一场普通暴雨,但是盛兮颜记得它,是因为上一世,盛家的家祠就是在这场暴雨中被雷劈损的,正好就是在中秋的前五天,以至于后来盛兴安找了好几个匠人来府里,匆匆赶工修缮,以免误了中秋的祭祖。

哪怕隔了一世,盛兮颜也清楚地记得,这场暴雨是从午时一刻开始的,一直持续到了午时三刻。

对盛兮颜而言,无论永宁侯夫人会不会去库房都没有差别,只需随机应变就可。唯一要注意的也就只有时间。

盛兮颜冲昔归微微一笑,赞了一句:“干得漂亮。”她说的是昔归去找刘氏时把时间拖延得刚刚好。

昔归被夸得面上红了红,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起来。

回到采苓院,峨蕊已经备好了洗漱的热水,还熬了两碗姜汤。

盛兮颜喝过姜汤,就去了净房,又叮嘱让昔归也赶紧回去梳洗,换件衣裳,免得落了病。

昔归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从峨蕊手上接过乌木梳,给坐在梳妆台前的盛兮颜梳着半干的乌发。

盛兮颜手中拿着那块玉佩,细细把玩。

昔归好奇地问道:“姑娘,这会不会是戏文里说过的那种价值连城的宝玉?”

盛兮颜笑着摇摇头:“应当不是。”

这玉佩的确是块上好的羊脂玉,玉质细腻滋润,状如凝脂,洁白无暇。玉上的麒麟和祥云雕得巧夺天工,显然出自名家之手,但也不至于价值连城,最多也就是玉质难得,雕工精致罢了。

这样的玉佩在一般人的眼里兴许会觉得难得,但是永宁侯府应该不差这一块好玉。

昔归不解道:“那永宁侯夫人费这么多心思干什么?”

就连昔归也看得出来,永宁侯夫人费尽心思,为的肯定不是玉本身……

盛兮颜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更知道永宁侯夫人的嘴咬得极死,绝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