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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兴安赶紧理了理衣裳,匆匆赶到了前院。

厉公公正等着正堂,见到盛兴安后,直截了当地传了皇帝的口谕:明日起重开早朝。

皇帝已经罢朝半个多月了。

这段时间来,所有的朝政都移交给了司礼监,一切井然有序。对朝臣们来说,除了最初几天慌乱过外,发现奏折的批复速度比从前更快,做事也更加顺当后,就都安分了。

就盛兴安也很久没有去想,皇帝的病什么时候能好,要不是昭王的人私底下又来找过他,他连朝上还有皇帝都快要忘了。

盛兴安郑重地领了口谕,这一夜不止是盛兴安,京城的各府都得到了皇帝的口谕,也都知道要重开早朝了。

本来他们都快习惯辰时过半去衙门当差,如今又要变成天还没亮就出门,不少人接过口喻时,都是面上恭恭敬敬,一脸欢喜,厉公公一走就开始唉声叹气。

很久没有早起的朝臣们终于又在天黑沉沉地时候出了府。

金銮殿上,净鞭声后,皇帝驾到,众臣山呼万岁。

所有人都在偷偷摸摸地察言观色。

萧朔把整个内宫都把得很牢,从宫里头没有半个字透出来,这么久了,他们其实都不知道皇帝到底病得如何。

如今再见圣颜,见皇帝果然神情憔悴,众人都觉得不太好。

这都调养半个多月了还没好,皇帝是该病得有多重啊,更有些心思浮动的人,暗暗看向了队列中的昭王。

盛兴安眼观鼻鼻观心,束手而立。

皇帝道了声“众卿平身”后,清了清嗓子说道:“朕前些日子身子不太爽利,罢朝了数日,幸得有诸位爱卿,朝上才无大乱……”

他冠冕堂皇地说了一通,停顿了几息,这才又道:“朕前阵子收到静乐郡主的折子,为镇北王府的世子请封袭爵。”

静乐郡主为长子上了请封折子,整个京城早就都知道了,这本来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镇北王府除了楚元辰,又有谁能有资格来继承这爵位?

偏偏皇帝迟迟没有批复。

就算皇帝病重,批一道折子又能费什么事,说句不好听的话,这段日子的政务早就都交由司礼监在处置了,皇帝同意还是不同意,只要告诉一声萧朔就够了,压根儿不需要他自己费神。

然而折子递上去这么久,依然无声无息,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这就难免让人心生揣测。

皇帝到底想不想让镇北王世子袭爵?

现在听皇帝终于主动提起这件事,他们都不由迸气凝神。

皇帝唤道:“镇北王世子。”

“臣在。”楚元辰走出了一步。

皇帝坐在髹金雕龙的宝座上,俯视着底下众臣,沉声道:“镇北王世子,静乐郡主为你请封,继承藩地,为镇北王,你觉得如何?”

楚元辰笑了笑,傲气十足地说道:“臣以为,实至名归。”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桀骜不驯的笑容,神色间带着几分睥睨天下的傲气,就如同九天之上的苍鹰,绝不受任何束缚和压制。

他不似旁人会避开皇帝的注视,而是直视着皇帝,目光有如名剑脱鞘,锐利而又冷冽。

皇帝有过一瞬间的避让和退缩,随后才佯装清了清嗓子,说道:“不过,朕的手上还有一道请封折子,是四年前,你的祖父镇北王楚慎递上来了。”

四年前!

一听到这是四年前楚慎递上的折子,满朝一片哗然。

四年前,楚慎还是镇北王,他还没有战死。

皇帝微微一叹,为难地说道:“这道折子已经在朕的手上保留了四年,这次静乐郡主递上请封折子后,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朕若是照着静乐郡主的意思让阿辰你来袭爵,岂不是会令镇北王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众臣面面相觑,皇帝这意思,难道说楚慎不想让楚元辰继承爵位?!这不太可能吧,楚元辰可是楚慎亲手教养出来的孙子,又样样出色。

皇帝问道:“镇北王世子,这道折子,你可知道?”

楚元辰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说渞:“臣不知。”

他停顿了一下,反问道:“不知皇上您是从哪儿得到的这道折子?”

“是四年前,你祖父亲手呈上的。”皇帝目光怀念,跟着道,“朕……”

“皇上。”楚元辰慢条斯理地打断了他,“可是,四年前,祖父他一直在北疆,从未踏足过京城半步。”

他适可而止,含笑不语,那神态仿佛是在说:祖父四年前并未来过京城,又怎会亲手呈上折子。

皇帝:“……”

他虎目一眯,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了一下,仿若有火花四溅。

皇帝清了清嗓子,说道:“这道折子是四年前,你祖父专程让人从北疆带来京城,转交给朕的。”

“里头是不是你祖父的笔迹,你一看就知。”皇帝仿佛在看一个无礼取闹的孩子,淡淡地说道,“众位爱卿中应该也有不少识得楚慎字迹的,你们也可以一同辨辨真伪。”

连“辨真伪”这话都说出来了,可想而知,镇北王的这道折子肯定不同寻常。

皇帝使个眼色,宋远就把一道折子呈到了他的手中。

皇帝拿着折子,说道:“这是当年镇北王楚慎给朕的折子,折子上书,请朕夺去楚元辰的世子位,并请封楚元逸为世子,折子上还说,楚慎自己倘若有万一,则请封楚元逸为镇北王,袭藩王爵。”

皇帝示意把折子传到林首辅的手上,他看着楚元辰说道:“镇北王世子,这四年来,你掌管北疆,抵御北燕,于大荣有大功,朕本来很是迟疑,论功,阿辰,你应当袭爵,可是……你祖父的遗言,朕也不能罔顾,朕,哎,也十分为难。”

镇北王楚慎的笔迹在朝上有不少人是认得的的,林首辅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暗暗点头后,又传给了下一位。

折子很快在内阁几人中传了一遍后,林首辅上前道:“皇上,这折子上确实是镇北王的笔迹,镇北王的确有意把爵位传给楚元逸。”

这话一说出来,没有看过折子的其他人简直快傻眼睛。

勋贵人家,但凡嫡长子没有残疾,就算再平庸,爵位也是给嫡长子的。别说是勋贵了,就连普通富户,甚至平民百姓也没有越过长子把家产传给幼子的道理。

立嫡以长,才是治国安家的本份。更何况,楚元辰于大荣有开疆辟土之功。

“皇上。”林首辅想了想,拱手道,“这道折子是四年前递上来的,已经时隔四年了。楚世子未有过错,不应当被夺爵位。”

林首辅其实也有点想不明白,照理说,镇北王府就这兄弟二人,镇北王理应希望他们兄弟和睦才是,偏要弄个废长立幼,岂不是要让他们兄弟阋墙?

这实在不合常理,他都要忍不住去怀疑是不是有人仿了楚慎的笔迹,故意行挑拨之事。

“皇上,楚世子于国有功,又在北疆镇守多年,没有镇北王之名,早已揽了镇北王之实。”林首辅道,“二公子年纪又小,如今爵位再易,实在不妥当。”

他只差没有直说楚元逸就算袭了爵,北疆又怎么可能服他。

众人也是纷纷应是。

这就跟皇位一样,太子在位几十年,马上要登基了,突然出来一份遗诏说是皇帝传位给了幼子,太子能服?太子手底下的那些人能服?不反了才怪呢!

只要楚元辰不退,楚元逸是绝不可能成功的拿过兵权,这一点,怕是连圣旨都左右不了。

所以,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不止是林首辅,这个念头也同样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脑海里。

能在官场沉浮中,步步高升,站在如今这个位置的,没一个是蠢人,他们不由想起楚元辰刚刚回来的那日,在街上的那场君臣对决。

一时间,金銮殿上一片沉寂。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了楚元辰的身上,大部分人保持沉默,仅做壁上观。

“林首辅说得是。”皇帝微微颌首,一副为难的样子,“朕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楚慎的这份折子,朕才迟迟未拿出来。静乐郡主初上折子的时候,朕原本也打算就让老王爷的这道折子留在朕的手里从此不见天日便是……”

林首辅默默点头。

皇帝话锋一转,又说道:“可是,众位爱卿可有想过,为什么楚慎是在四年前上的这道折子,而不是更早,或者更晚……”

他声音低沉:“四年前,北燕迫境,来势汹汹,楚慎抵挡都还来不及,却还要费时写了这样一道折子,特意让人送到朕的手里。”

“皇上。”楚元辰好整以暇地看着皇帝装模作样了一番后,索性顺着他的话问道,“敢问皇上,这道折子,是谁呈给您的。”

“江爱卿。”皇帝唤了一声。

江庭从众臣中出列,向皇帝躬身行礼。

江庭的脚已经彻底落了残疾,走路一跛一跛的,本来不应该出现在金銮殿上,显然是得了皇帝的特旨。

不但是江庭,就连楚元逸也在朝上,就站在江庭身边,要不是皇帝唤了,还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父子也在。

“皇上。”江庭躬身道,“岳父……”

他似乎本来想说岳父,又想起自己已经被镇北王府扫地出门,话在嘴里别扭地转了个弯,说道:“折子是四年前,老王爷让臣呈给皇上的。”

江庭一脸痛心地看着楚元辰,说道:“当时是老王爷派心腹把这道折子送到臣手上,托臣转交给皇上。”

“阿辰。”江庭一脸悲痛地看着楚元辰,“因为你祖父骂了你几句,你就引了北燕人进关,你祖父得知真相后,虽对你失望至极,也不忍要了你的命,只能匆匆让人送了这道折子回来。”

江庭跪倒在地,痛心疾首地说道:“王爷想要挽回过错,而臣实在太过私心,所以只是把折子呈给了皇上,却瞒下了楚元辰勾结北燕之事,求皇上怪罪。”

他把头抵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一个头,匍匐在地,眼泪直流,一副为了儿子百般打算的慈父模样。

“哎。江爱卿,朕知你心,你起来吧。”

“父亲。”楚元辰的脸上并无惊慌或者不安,他依然噙着那漫不经心的笑,说道,“您可是在供诉我勾结北燕,意图谋反?”

他似笑非笑地说道:“您可知,依大荣律,我若谋反,您身为父亲亦是九族同罪?”

大荣律,凡十恶不赦之罪,祸及九族。

江庭依然匍匐在地,他的脸色变了变,痛哭着说道:“皇上,楚元辰履教不改,臣只当无此子,臣愿与其断亲。”

断亲两字一出,满朝皆惊,更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断亲那是指的血脉亲情全断,从此形同陌路,再无亲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