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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安平侯看着老实,倒是挺会说话的。

楚元辰含笑道:“世伯刚到京城,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安平侯忙道:“多谢王爷。”

两人有来有往地说了几句,安平侯又道,“我家两个小子一向仰慕王爷,王爷若有闲,也见见吧。”

楚元辰道:“那正好。”他说着,又向盛兮颜道:“阿颜,您去瞧瞧太夫人吧。”

盛兮颜含笑应了,问道:“侯夫人,这个时候,太夫人应该还没歇午觉吧?”

如今正好巳时。

肯定已经起了,也还不到午膳的时辰,当然不可能歇午觉。

娄氏迟疑了一下,和安平侯对视了一眼,这才温柔笑道:“外祖母刚用过早膳,盛大姑娘,我领您过去吧。”

太夫人在内宅,若是安平侯以不方便为由,楚元辰确实不能擅闯,这才专门带了盛兮颜来,而且还算准了时辰,让他们没有办法以午歇或没起来搪塞。

盛兮颜福了福身,温言道:“多谢夫人。”

娄氏与她一同出了正堂,盛兮颜转身的瞬间向楚元辰快速眨了下眼睛,示意让他放心。

娄氏在前头领路,往后院走去,和善地说着:“盛大姑娘,外祖母就住在后头荣福堂里,她有些……”

她叹了一口气,似是难以启齿。

盛兮颜就接口道:“上次我见太夫人形容呆板。是病了吗?”

“对。”娄氏忧心忡忡道,“外祖母这病也有十几年了。”

“十几年?”

盛兮颜在心里头算了一下,岭南王府是在二十年前遭遇那场灭顶之灾的,其后,先帝“怜惜”薛家满门皆亡,薛重之无人供奉香火,亲自为其过继了嗣子,这件事当时在朝中和民间引来一片赞誉。

也就是说,太夫人是在嗣子过继后不久,病倒的。

“太夫人一开始就病得这般重吗?”盛兮颜面露忧色,故意套话。

娄氏叹了一声,说道:“一开始只是不认路,然后就变得不认人,再后来就越来越糟了。像现在,跟她说话,说上好久都得不到回应,谁都不愿理会。一不小心还会自己跑出去,跑出去后偏又不认得路……”

她揉了揉眉头,似是为了太夫人操碎了心。

“盛大姑娘您也瞧见了。我们初来京城,才一晃眼外祖母就险些跑丢,京城不比老家,人若是走丢可怎么办呢。”说到这里,她又叹了一声。

盛兮颜挑了挑眉梢,不可不说,她这叹气叹得实在有些多。

还有,这位侯夫人还一再地在强调,太夫人会“走丢”。

娄氏又接着说道:“我们刚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也真是害怕太夫人会走丢。”

又来一遍。

盛兮颜心思微动,面上不动声色,顺着她的话应和了几句“还是夫人照顾周到”云云。

然后又道:“我听静乐郡主说,镇北王府和岭南王府是通家的世交,郡主若是知道太夫人病得这般厉害一定会伤心的。”

娄氏轻轻点头,应声:“我也听我们家侯爷说过。”

盛兮颜跟着说道:“郡主常说,她幼时曾去过岭南,也见过太夫人,太夫人对她就跟亲祖母一样,呵护备至,郡主每每想起总是会唏嘘一二。我想着,可不可以替郡主请太夫人去王府住上几日。您也刚来京城,正好可以好好安顿。”

她说着话,目光没有离开娄氏人,清晰地注意到娄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只是一个非常小的瞬间,若不是盛兮颜的眼力极佳,只怕会错过。

娄氏不紧不慢地说道:“外祖母她怕生,去了王府,只怕会加重病情。哎,来了京城,许是这里太陌生了,最近这病又严重了一些,如今连我和我们家侯爷都不认得了。”

她看似若无其事,偏又巧妙地带过了盛兮颜的话题。

盛兮颜的杏眸微眯,若有所思。

在镇北王府的时候,楚元辰曾经说过,他们只知道太夫人病了许多年了,至于是真病还是有人做过手脚,就不得而知了。

这安平侯这个嗣子的为人品性,同样不清楚。

如今萧朔的确是大权在握,甚至能够蒙蔽圣听,可在这之前,他却连悄悄打听薛家事都办不到。那个时候,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哪怕到了现在,萧朔也不能亲自来见太夫人,楚元辰说是“不能”,不过他们心里隐隐都知道,他或许是“不敢”,就跟不敢告诉静乐一样。

盛兮颜定了定神,义兄都认了,这件事,她绝对会替萧朔办好的。

她伤脑筋地问道,“太夫人竟病得这般严重,夫人可有找太医来瞧过吗?”

“找了。”娄氏又是一声叹息,“我们刚到京城,皇上就专门派了太医过来给外祖母瞧了。太医说,外祖母这是老年呆症,治不好的,只能好好养。”

盛兮颜恍然地点点头,安慰道:“您别担心,京城里不少好的大夫,都可以找来瞧瞧的。”

娄氏笑着应是。

她说话细声细语,温温柔柔,举止间也是温雅讨喜。

说着话,娄氏就领着盛兮颜到了荣福堂。

荣福堂里种着代表松鹤延年的松树,还摆了不少的盆景,布置得富贵而又雅致。

院子里正有两个粗使丫鬟在扫雪,见到她们进来,连慌慌张张地行礼。

沿着青石板路走进院子,盛兮颜赫然在堂屋的门上看到了一把厚重的锁,把堂屋锁得严严实实的。

娄氏解释道:“外祖母前日才刚跑出去,淋了雪,差点得了风寒,只能先让她别出门,等晚些安顿好了以后,我再带她四下逛逛。”

她一脸孝顺,仿佛这么做是有多么的不得已。

盛兮颜心道:难怪刚刚娄氏说了一堆太夫人要跑出去的话,原来是为了现在。

楚元辰是事先递过帖子,不过,他们应该不知道自己也会来,也就没有事先安排吧。

盛兮颜心知,自己或许有些偏颇,一开始就把娄氏认作是不安好心,不过,在她看来,这位安平侯夫人也实在有些装。

而且上一世,安平侯府是满门死绝的……

娄氏让丫鬟解开锁,就领着盛兮颜进去了。

堂屋里点着碳炉,暖洋洋的,甚是舒服,靠墙是一个博古架,上头放了不少古玩,花瓶,屋角则点了熏香,正飘散着淡淡的香气。

堂屋收拾得相当舒服,看得出来是花了一番工夫的。

太夫人正坐在堂屋的罗汉床上,双手放在膝上,嘴里念念有词,见到有人进来,也没有抬眼来看。

她的眼睛浑浊而又空洞,乍一眼瞧着确实和医书里记载的痴呆症很像。

“太夫人。”

盛兮颜走到她跟前福了一礼,笑吟吟地说道,“我姓盛,是静乐郡主让我来瞧您的。”

“盛大姑娘。”娄氏在一旁说道,“外祖母不理外人的。”

的确,太夫人没有理会她,还是呆呆地看着前方。

盛兮颜并不在意,她笑着又道:“太夫人,您还记得静乐郡主了吗,她是镇北王府的,她小时候,您总叫她阿妩。”

她曾听静乐郡主提过几句,说是年幼的时候,曾在岭南待过一阵子。

没有得到回应,盛兮颜若无其事地笑道:“您不记得了啊,不记得也没关系,等下次我再和静乐郡主一块儿来瞧您。”

娄氏淡然地站在一旁,客气地招呼道:“盛大姑娘,您坐一会儿吧,外祖母早已经不记得人了,不过,您要能跟她说说话,她也会开心的。”

娄氏让人上了茶,还问了盛兮颜喜欢什么糕点,似乎并不在意她要待多久。

盛兮颜拿出准备好的石青色镶玛瑙珠子的抹额,笑着说道:“太夫人,这是我亲手给您做的,我给您试试吧。”

太夫人:“……”

娄氏伸手去接:“我来吧。”

“夫人,还是请让我尽一片孝心。”盛兮颜拿着抹额走到罗汉床前,半蹲着身,温声道,“太夫人,我替您戴上试试。”

她说话细气细气,动作又轻又柔地给太夫人把抹额带上了,笑着问道:“太夫人,您觉得如何。”

她就站在太夫人跟前,在娄氏看不到的角度,借着拉手的动作,把手指轻轻地搭在了太夫人的腕间,而另一只手,还在给她整理着抹额,拉拉正,嘴角噙着笑,看起来毫无异样。

盛兮颜一心二用,仔细地辨着手下的脉搏。

三息还不够,足足花近十息,她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的异样。

从脉象来看,太夫人确实神智不明,但又的确没有肝气郁结之象,似乎……

咦?

盛兮颜露出了一点讶色,她注意到太夫人手臂上,在被衣袖掩盖住的地方,赫然是几个深深浅浅的掐痕。

她往前又凑了凑,一股淡淡的臭味涌入鼻腔,这有些像是伤口腐败后的气味,上一世她也曾闻到过类似的味道。

“盛大姑娘。”

娄氏含笑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盛兮颜若无其事地放开搭着太夫人脉搏的手,而这就在这一瞬间,太夫人反手拉住了她,然后,手腕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盛兮颜瞳孔微缩,她注意到,太夫人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是在说:阿妩。

楚妩是静乐郡主的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