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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地看着窗外。

外头又飘起了雪花,这个冬季更冷了,萧朔依稀还记得岭南没有那么冷,四季都温暖如春。

二十年了。

对于萧朔而言,早已像是前世今生,只余下了朦胧的梦境和刻骨铭心的仇恨。

“你们听说了没,池喻明日也会去?”

“真的?我们能不能去皇觉寺?”

“我问过国子监,我们能去,只要别打扰到池喻他们就成了。”

“那我一定去!就算是墓志铭,能看到池喻的文章,也是三生有幸。”

清茗茶楼的门前来了几个书生模样的人,他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上来,在说了一会儿话,他们就进了茶楼避雪,说是顺便以文会友。

雪下了足足一夜后,十二月二十三是个阳光晴朗的日子,学子们一大早先去了皇觉寺,薛重之夫妇的牌位就被供奉在皇觉寺的静心殿。

刚刚供奉上的时候,还任由百姓们先来祭拜,后来这静心殿在平日里就锁上了。

国子监一共挑了十位学子,其中有五位是国子监的监生,有二位是颇有才名,能一呼百应之人,另外三个就是国子监试过他们的文采后定下来的。

除了他们,更有一些学子和百姓们闻讯自发前来。

今日圣驾要来,皇觉寺本来是该清场,是皇帝特旨允许了百姓们来观望,于是,禁军只能加强防卫,严控数量。

学子们比圣驾到的更早,他们需要在圣驾到来前写完墓志铭。

这些日子,他们的心里其实已经琢磨好了,就等着大显身手。

他们都知道,皇帝不止是想给薛重之做墓志铭,更是打算为他出书立传的,若是见他们文采好,兴许这个天大的机会就会落在他们的身上了。

诺大的静心殿里,已经摆上了几张书案,学子们上过香后,就各自安静地去铺纸挥墨。

笔墨纸砚都是早早就备好的,他们挥笔有如神,不一会儿,他们面前的宣纸上,就已经扬扬洒洒的写了许多字。

李安远是国子监的监生,监生大多是由朝中官员举荐的自家子弟,也有才学出众的贫家学子。李安远就是出身寻常百姓家,靠着一己之力考进国子监的。

对于李安远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科举三年一次,真正能够在官场一路通达的又能有几个人呢,若是今日能让皇帝记得自己,日后,他的仕途肯定也会更加顺畅。

李安远自信满满,这篇文章,他已经反复琢磨和修改过几遍了,论文采,他比不上池喻,不过他自认为文采的好坏并不重要,能写到皇上的心坎里,才是最重要的。

世人皆称先帝和皇帝待藩王恩重似海,那么就当强调君恩深重,臣心不悔,尤其是薛重之以死报效皇恩的决心。

李安远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他自己都觉得非常之妙。

终于,他收了笔,把笔放在笔架上,又细细地去通读一遍自己的文章。

他相信自己的这篇文章,定能独占鳌头,让皇帝多看几眼。

“咦?”

李安远发出一声惊疑之声,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应该都写完了啊,怎么文章的前半部分……没有了?

宣纸上干干净净的,只余下一点淡淡的水渍,而他刚刚才写完的文章,一个字都不见了。

去哪儿了?!

李安远的脸色大变,他用力揉了揉眼睛,仔细盯着宣纸,目光几乎要在纸上戳出一个大洞,可还是没有看到半个字。

不对!

不对!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写的文章呢?

李安远打了个哆嗦,那些只有在志怪小说里才出现过的鬼神传说,乡野精怪之类的,全都在他脑子里晃了一个遍,他下意识地再往后半页看,手指僵了一下。

那些字正一个一个的,在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李安远手一抖,宣纸飘落在了书案上。

原本写得满满堂堂的宣纸上,现在只剩下了最后的几行字。

“字呢!”旁边也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叫:“字去哪儿了?”

“我的也不见了!”

“还有我的!”

“谁,是谁在装神弄鬼?”

静心堂里乱了一团,那些一向斯文知礼的学子们,现在一个个都神情惶惶,七嘴八舌。

他们写完的文章全没了。

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静心堂里,一阵冷风吹过,四下点着的蜡烛也跟着跳动了起来,烛光在他们的脸上形成了一片诡异的阴影。

“池兄!”

有人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叫,声音微颤着说道,“池兄,你们看,这是什么?”

在薛重之的牌位下面,黑漆漆的,似乎有东西还在动。

几人面面相觑,就有胆子大的过去了,只见在牌位下头,密密麻麻的竟然全是黑色的蚂蚁,它们挤作一团,让人看着毛骨悚然。

“这天寒地冻的,怎么会有这么多蚂蚁。”池喻摇头叹道,“皇觉寺照料得也太不周全了。”

他说着,拿起牌位,抬袖轻轻抚过,想要擦拭一下,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就听到一声沉闷的“砰”,牌位的底位掉落在了地上。

“呀。”

几个学子都是大吃一惊,这实在太不恭敬了。

池喻更是赶紧蹲下身去捡,身体刚一动,就有一张纸轻飘飘的从牌位里掉了出来,飘落在了李安远的脚下。

“这、这是什么?”李安远下意识地弯腰捡了起来,“上面还有字。”

“写了什么?”有人这么问着。

李安远就干脆展开,这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绢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大半页的内容,他轻声念道:“朕以大荣皇帝的身份,同意与贵国结盟……”

越念,他的声音就越轻,脸色也跟着白了下来。

他的嘴唇在发抖,眼睛飞快地往下看着,却不敢再念下去了。

其他人都在等着,见他半天没有出手,就有一人上前拿了过来,自顾自地往下念:“以岭南王薛重之的性命为朕的诚意……”

这张纸上字字句句,简直都出乎了他们所能想到的极限。

念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听的人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先帝……

先帝竟然勾结南怀,逼杀了薛重之,放火烧了湛古城!

这简直匪夷所思!

“这上面……”拿着绢纸的人略带颤音地说道,“是先帝的私印。”

先帝的名字,他们都是认得的。

“不会是假冒的吧?”有人忍不住质疑道,“一个印章而已,谁都能假冒不是?”

私刻先帝印章是杀头重罪,但若真有人存心陷害,也并不是做不出来的。

“应当不是。”池喻拿过绢纸,仔细看过后,断言道,“这应当是真的。”

他说的是信,而不是印章。

“为什么?”

池喻叹道:“这绢纸从纹理和色泽来看,不似近年之物,而且,你们看,上头的墨迹和印章也都暗淡了。从暗淡的程度来看,至少也有近二十年。”

他平静地陈述道:“若有心勾陷,何至于从二十年前就开始布局。”

池喻在学子们中间极有威望,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是信的。

也是。

若是费尽心力私刻了印章,又伪造了书信,又何至于要在二十年后才爆出来呢。

“难道先帝真得勾结了南怀?”

不知是谁难以置信地惊呼了一声,这一声好似一把重锤,重重地砸在了他们的心中。

镇北王楚元辰扶灵回来时的情形仿佛还近在眼前,那天,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在说是因为薛重之死不瞑目,所以才会有天狗食日之象,可他们还是知道的,所谓的天狗食日只是气象变化而已。

不过,这绢纸……

“蚂蚁不见了。”

方才爬得密密麻麻的蚂蚁此刻已经一只都看不到了。

所有人的心里都升腾起了一股寒意,他们不由地怀疑,难道这封书信是岭南王府旧人在二十年前暗藏的,只是当年王府旧人在后续和南怀战争中,死伤殆尽,所以,才没有机会把这书信显露于人前?

而那些蚂蚁,是薛重之的天之灵,引他们发现?

不然,为什么大冬天的会有这么多蚂蚁,为什么好好的牌位,底座会突然掉了……

大门从外头被推开,阳光从照了进来,与此同时,是一个豪爽笑声:“众位写得怎么样了。”

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还有一众穿着朝服的大臣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