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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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夫人!”
时安定定地看着太夫人,他的目光牢牢地粘在她手臂的伤口上,难以掩饰心底的震惊,脱口而出,“是谁!是谁干的?!”
时安如今是正三品武勇将军,他年轻的时候,曾在岭南军待过三年,正是在容宣的麾下。
他自然还记得太夫人。
岭南酷暑难耐,又多有蚊虫毒蚊,容夫人经常会让人熬煮一些药茶去军分发。他当年也喝过不少太夫人的药茶,还有太夫人还特意让人做的香囊,挂在身上可以防毒虫叮咬。
有一年,战事惨烈,连军医都死了,将士们更是伤亡无数,是容夫人带着手下的丫鬟婆子们丝毫不避嫌的在军营里为他们熬药包扎。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捡回了一条命,后来得以回到京城。
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年的种种,他没有忘,也不敢忘怀。
太夫人看着皇帝,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是先帝。”
“胡言乱语!”皇帝勃然大怒,“先帝已驾崩多年。”
太夫人直视着皇帝的眼睛,不卑不亢,不偏不倚,说道:“是先帝让薛北日□□问,让臣妇交出他与南怀勾结的证据,臣妇不愿,这二十年来,忍辱偷生,活到了现在。”
她抓住了时机,铿锵有力道:“臣妇装疯卖傻活到现在,是因为湛古城全城百姓,岭南军十五万将士,他们含冤待血!”
居然是先帝!
太夫人嗓音清朗,条理分明,她的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到周围人的耳中。
离得远的百姓没有听清楚,就去找前后左右的人问,而人群里总有人是能“听清”的,适时地给他们解释和传话。
一切的安排都天衣无缝。
太夫人说道:“先帝勾结南怀,臣妇就是人证!”
“当年先帝与南怀王约定,让南怀佯装犯境,引开岭南王和大军,先帝再派人火烧湛古城,灭了岭南王府,湛古城内数万无辜百姓皆丧生火海,无一幸免!”
四下一片哗然。
亦有人微微叹息,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但多人却是惊诧难安,就算先前他们心中隐约有了些猜测,也万万没有想到,先帝居然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
先帝想要削藩,不能说是全错,就算为此冤杀了岭南王全家,那也可以说一句是君王的手段。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是明里对藩王颇多倚重,实则为了削藩与敌国勾结,亲手将守边将士的性命交于敌国之手,甚至还放火烧死一城无辜百姓。
这是明君所为?
暴君也不过如此吧!
皇帝大怒,他拍向了身边的茶几,猛地站了起来,脸上青白相交,抬手指着太夫人,喝道:“来人,拿下向氏。”
“皇上!”时安上前一步,挡在了太夫人身前,抱拳道,“求皇上让容夫人把事情的经过详述清楚!天下人需要一个真相!”
如今在这朝堂上的,除了时安外,也有好几个是当年早早就从岭南军和平梁军历练后退下来的。
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也依然没有忘记在军中的日子。
岭南和梁州相继出事,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心有疑惑,终于等到能知道真相的这一天,也跟着纷纷开口请命。
皇帝:“……”
他盯着太夫人。
明明看着都这么虚弱了,为什么她不死!为什么!
“皇上。”楚元辰冷笑着说道,“您为何非不让太夫人把话说完呢,莫不是您在……心虚?!”
楚元辰意味深长:“臣记得,当日,先帝是派了您和郑大人去岭南的。”
“难道你们不是去救援,而是去放火的吗?”
皇帝:“楚元辰!”
二十年前,楚无辰也就刚刚出生,他却说得煞有其事,就像亲身经历一样,偏偏皇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这样气急败坏的样子,让不少人都心思浮动。
“王爷。”郑重明拱了拱手,冷声道,“您这话可有凭证?”
“凭证?”楚元辰笑了,笑得肆无忌惮,“皇上不是不愿意让太夫人好好详述经过吗?”
楚元辰这番话,几乎堵住了皇帝的嘴,皇帝若是不让太夫人好好说,那就是承认了是自己放的火。
楚元辰微挑眉梢,他笑着看向了皇帝,又一次问道:“皇上,您说呢?”
在皇帝的眼中,他的笑容是这般的恶劣,仿佛正一步一步地要把他推进深渊。
皇帝死死地攥住拳头,一股难言的寒意,从心底深处涌了出起,通体发寒。
铲除藩王,是为了江山社稷,可是,焚城不是!
若是让人知道,是他亲手焚了湛古城……以后史书上,会如何来写自己!
是会着墨他的功绩,还是会详述他的残暴?!
这些愚民永远都不会去想,若非先帝果决,又如何能保住大荣万里江山,国泰民安?!
他们不会理解先帝的苦心,只会纠结于这一点得失!遭人愚弄。
太夫人才不会等皇帝考虑清楚,她立刻开口了,说道:“先帝勾结南怀,臣妇就是原告,臣妇就是证人!”
皇帝肩头一震。
时安向她抱拳:“请容夫人为我等解惑!”
太夫人眸光微动。
“二十年前,在岭南,王爷战死后,岭南军亦折损大半,”太夫人冷静地陈述着,“南怀趁机破关而入,连下数城。”
“岭南立刻向朝廷求援,然而并没有等到援军前来,只得再向平梁王请求援军。”
“我们这些夫君战死的寡妇们披挂上阵,死守凌遥关,挡住了南怀军的强袭。”
这些日子以来,太夫人封尘已久的记忆也在慢慢恢复,尤其是这段沾着无数的鲜血和亡魂的记忆,更是刻骨铭心,她不敢忘记。
二十年前的岭南军,有十万人随着岭南王一同葬生在了沼泽里,当时只有区区千人死里逃生。
岭南军籍共有十五万,余下的那些人还需要镇守边关各城。
王爷死了,王妃和世子也一同殉难,岭南王府再无幸存者。
岭南军士气大挫,群龙无首。
本来足有以一挡十之勇的岭南军在南怀的袭击下履履溃败,南怀大军一度破关南侵。
太夫人是岭南王妃的亲母,又是容宣将军的发妻,在岭南,在军中,都颇有威望。
她一力召集了那些阵亡将士的妻儿们,披挂上阵。
她率领着岭南的这些妇孺和残兵,连连使计,才挡住了南怀军破关屠城。
朝廷不肯施援,她就派人向平梁王求援,而在平梁军到来之前,他们必须得死守住岭南。
不是为了大荣而守,而是为了百姓们,为了他们自己!
南怀人在岭南军手下履履受挫,他们一旦破关,必会大肆屠城。
岭南有他们的父母妻儿。
就算只剩下妇孺,也要死守。
他们守住了。
他们等到了平梁军,平梁王魏景言亲自率军相助。
带来了救援和粮草。
太夫人并没有被翻腾的心绪所影响,条理分明地说道:“平梁军到援后,和南怀殊死一战,平梁王魏景言杀进南怀都城,斩杀南怀王,灭了南怀。”
“可是,平梁军却也因此战大损,十不存五。”
“平梁军为了大荣百姓厮杀之时,朝廷的援军在哪儿?”
一些老臣们都还记得,当岭南王府的噩耗传来时,先帝悲痛欲绝,在病榻上,下令灭南怀为岭南王报仇。
后来,南怀确实灭了,只不过,灭了南怀的是平梁军,而不是理应更早到达岭南的禁军。
那个时候,他们只在意的是,南怀灭了,举国同庆,谁也没有去深究,灭了南怀的是平梁军,还是大荣禁军,反正都是大荣人不是吗?
直到如今,尘封的记忆,又慢慢地想了起来。
太夫人故意停顿了一会儿,冷笑道:“直到打完了,援军才来。”
“其后,先帝又趁着平梁王兵力大损之际,诬陷平梁王谋反,逼杀平梁王府。先帝又再收回了梁州的藩地。这环环相扣之局,先帝真是好算计。”
皇帝阴着一张脸。
时安仿佛受了极大的震撼,二十年前,他已经回了京城,进了五军营任校尉。
当时他还没有在朝中立足,只知道,先帝派禁军支援岭南,这才剿灭了南怀,还南境长达二十年的和平。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是那个“举兵谋反”的魏景言护住了南境?是这些将士的遗孀们拼死抵抗住了南怀?
禁军做了什么?
他问道:“禁军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环绕在了不少人心尖,他们都不由地侧耳去听。
“禁军?”太夫人发出一声笑,这笑声带着无尽的嘲讽,“禁军烧了湛古城,伏击了岭南王,又顺便收回了藩地。”
太夫人一口气把话说完,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轻晃了一下,摇摇欲坠。
她已经是一个古稀老人,又刚刚才受了一顿廷杖,坚持到现在,只为了给岭南王和平梁王申冤,所有人都目睹着这一切,他们的情绪全被调动了起来。
人群中,不知是谁又喊起了那一句“英灵不灭”!
百姓们彻底沸腾了。
皇帝身体发寒,就像是被人推入到了万丈深渊,爬都爬不起来。
他从来没有预想到这样的情形,每一次当他以为不会再有更糟的局面出现时,现实就会狠狠地在他的脸上抽上一巴掌。
皇帝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吐出声音:“向氏,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皇上,我有证据。”
太夫人说道:“我有先帝和南怀王的书信为证,不止一封。”
太夫人笑了,她嘴角的鲜血还没有擦净,苍老的面上,那抹鲜血显得更加刺眼。
“南怀王心知先帝此人卸磨杀驴,他防着先帝一手呢。”
太夫人露出畅快的笑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皇帝:“这桩事如此隐秘,先帝不敢假借他人之心,唯有他的心腹,他的爱子……”
说到“爱子”的时候,太夫人又笑了,她明明这般虚弱,看着连站都站不稳,偏偏她的笑容落在皇帝的眼中,就仿若一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向着他张开了利爪,掐住了他的喉咙。
太夫人反问道:“皇上,您说呢。”
盛兮颜在心中连连叫好,太夫人实在太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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